古典主义文学(收集2篇)

来源:

古典主义文学范文篇1

文学思潮是文学对现代性的反应。什么是现代性呢?简言之,就是使现代社会成为可能的东西。现代性的核心是现代理性精神,包括科学精神和人文精神。正是现代性的发生和发展使文学具有了自觉性,产生了不同的文学思潮,如回应现代性、呼吁理性精神的启蒙主义、反抗理性桎梏和城市文明束缚的浪漫主义、揭露和批判资本主义社会黑暗、堕落的现实主义以及全面抗议现代性导致的异化的现代主义等。那么,古典主义是什么?古典主义是对现代性的政治形式——现代民族国家的回应。那么什么是现代民族国家呢?吉登斯的定义是:“民族-国家存在于由他民族-国家所组成的联合体之中,它是统治的一系列制度模式,它对业已划定边界(国界)的领土实施行政垄断,它的统治靠法律以及对内外暴力工具的直接控制而得以维护。”[2]民族国家是现代性的产物,是现代性催生的和赖以存在的政治实体,它相对于朝代国家而言。传统国家是朝代国家,其合法性在于神意,君主不是以民族代表的身份而是以神的名义进行统治。现代民族国家的合法性在于民意,国家是以民族利益代表的身份进行统治,这是理性精神在政治领域的实现。现代民族国家的充分形式是资产阶级民主共和国,而其前身或初级形式是被吉登斯称为“绝对主义国家”的中央集权的王朝国家。吉登斯认为:“在绝对主义(absolutist)国家中,我们发现了与传统国家这一形态的断裂,这预示着继之而来的民族-国家的发展。自绝对主义(absolutism)时代始,与非个人的行政权力观念相联系的主权观念以及一系列与之相关的政治理念,就已逐步成为现代国家的组成部分。”[3]法国路易十四王朝就是典型的“绝对主义时期”的现代民族国家,它一方面联合新兴的市民阶级压制封建贵族,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民族利益;另一方面它并不是资产阶级民主共和国,而是封建王朝,因此只是现代民族国家的初级形式。马克思指出,在法国,君主****是“作为文明的中心、作为民族统一的奠基者”[4]而出现的。新古典主义就是在这个时期形成的。欧洲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运动是与争取实现现代性的运动相始终的,建立现代民族国家成为实现现代性的任务之一。

中国建设现代民族国家的任务是在鸦片战争之后被历史地提出来的。中国传统国家也是朝代国家,是一家一姓的“朝代”,“朕即国家”,家天下;皇权的合法性在于天意,而不是民族的代表。同时,由于自以为是世界中心的“天朝大国”,不承认还有其他平等的国家,因此也不把自己看作是“国家”,而是看作“天下”。只是在鸦片战争以后,在资本主义列强的冲击之下,民族意识开始觉醒,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任务才被提出来,而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诉求就表现为反帝反封建的革命运动。

从根本上说,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任务与实现现代性的任务应当是一致的。在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历史进程中,建设现代性的任务也得到推进;同时,建立现代民族国家也成为建设现代性的一个方面。但是在中国却与欧洲不同,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任务与实现现代性的任务产生了冲突。中国本土没有自发地产生现代性的条件,只能从西方引进。这就是说,中国的现代性是外发型的,是由西方引进而非从自身产生的,因此具有外源性;是由于落后挨打不得不进行的选择,而非由于自身发展的要求而产生的诉求,因此具有外迫性。外源性导致中国现代性缺乏传统的“支援意识”;外迫性导致中国现代性诉求不坚定。因此,中国现代性先天不足,容易夭折。而由于中国处于西方列强的压迫下,建立现代民族国家意味着首先争取民族独立,反抗西方列强。这样,实现现代性要求向西方学习,而建立现代民族国家则要求反抗西方。这样,现代性与现代民族国家之间必然发生冲突:要实现现代性就必须学习西方,走西方的道路,从而导致反传统;要建立现代民族国家又必须反对西方帝国主义,走反西方的道路,从而导致认同传统,从传统中获取“支援意识”。中国必须进行两难的选择。由于民族危亡的迫切性,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任务压倒了实现现代性的任务,为了建设现代民族国家不得不牺牲现代性,甚至反现代性。这就是说,20世纪中国面临的任务首先不是实现现代性,而是建立现代民族国家;为了建设现代民族国家又必须采取反(西方)现代性的立场。在洋务运动、戊戌变法、辛亥革命和五四文化革命的历史阶段,建立现代民族国家与实现现代性的任务还大体上一致,建立资产阶级民主共和国与引进科学、民主并行不悖,因此启蒙主义(包括文学启蒙主义)是主潮。但由于民族危机的加深,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任务压倒了实现现代性的任务。五四新文化运动刚开展数年,启蒙任务远没有完成,社会革命风暴突起,启蒙运动中止。这时,现代性与现代民族国家的矛盾突现。由于辛亥革命建立资产阶级民主共和国的尝试失败,于是选择以反(西方)现代性的方式完成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历史任务。无论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领导的革命,都是采用了非西方的革命道路,都接受了苏联的政治革命模式,其历史任务都是建立现代民族国家。而实现科学、民主的现代性任务被搁置,甚至成为批判的对象。这就是所谓“救亡压倒启蒙”的真正涵义。这种历史要求使五四启蒙主义中断,新古典主义登上了历史舞台。

无论是中国还是欧洲,新古典主义都是对现代民族国家的回应,这是新古典主义的根本性质。为了建立现代民族国家,必须动员一切政治的、文化的力量。特别是在现代民族国家的形成阶段——“绝对主义国家”时期,更需要包括文学在内的文化的支持,以造就民族国家这个“想象的共同体”。支持绝对主义国家的文化力量是政治理性。法国路易十四时期,适应加强中央集权的需要,宰相黎塞留大力提倡新古典主义,推动了新古典主义的形成和发展。在英国的王政复辟时期也产生了新古典主义。新古典主义有几个基本特征:第一,高扬理性,认为理性是人的本质,也是文学的本质。认为理性就是真实,就是自然。法国新古典主义理论家布瓦洛提出:

“首先须爱理性:愿你的一切文章

永远只凭理性获得价值和光芒。”1

这个理性是群体理性。新古典主义的群体理性是对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正面回应。它强调个体情感、欲望必须服从国家、社会的责任。新古典主义悲剧就突现了个体对社会责任的牺牲而显示的崇高。第二,尊崇古代文学典范,强调服从权威,认为“摹仿自然就是摹仿古代准则”(蒲泊)。第三,认为文学形象应当体现某种普遍人性,形成人物形象的“类型”说。蒲泊就提出“诗人的任务是细查类型,而非细查个别”。第四,“高级的题材”和崇高的风格。新古典主义具有贵族文学的精神气质,它认为悲剧反映上层社会生活,是高级题材;而喜剧反映下层社会生活,是低级题材(布瓦洛)。古典主义往往选取古希腊、罗马的题材,描写宫廷贵族的生活。它的语言典雅、气质高贵、风格崇高,表现人性的伟大。第五,讲求艺术规范,认为共同规范比个性创造更为重要。尤其是新古典主义的“三一律”,给戏剧制定了不容违反的形式规则。这是理性主义在文学形式上的表现。

新古典主义产生于法国,也流传于英国、德国和意大利等欧洲诸国。但对中国产生直接影响的是苏联的新古典主义即所谓“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十月革命后苏联建立了一个“国家社会主义”的社会制度,其基本特征是国家对社会生活的全面控制。这是吉登斯说的“绝对主义”国家的基本特征。这种“绝对主义”国家要求政治理性的支持,而苏联式的马克思主义即列宁-斯大林主义就成为国家意识形态。文学也不可避免地成为国家意识形态的一部分。于是,按照国家意志,就造就了苏联的新古典主义文学思潮。这个文学思潮是以“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名称出现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不是现实主义,而是新古典主义,有这样几个理由:

第一,二者的历史定位不同。现实主义不认同现代性,不顺应国家意识形态,它是对资本主义的揭露和批判,是对现代性的阴暗面的抨击,因此具有了文学现代性;而“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是对“绝对主义国家”的认同,顺应国家意识形态,以肯定现实为主要倾向,因此是前现代性的文学。

第二,二者的意识形态基础不同。现实主义的意识形态基础是人道主义,而“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意识形态基础是政治理性即国家意识形态。现实主义关注小人物的个体的命运,而“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关注阶级的命运和国家的责任。

第三,现实主义的哲学基础是实证主义,主张客观性,而“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理论基础是反映论和意识形态论。所谓“反映现实的本质”是被意识形态立场所规定的,因此更强调文学的理想性和意识形态性。

第四,“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虽然自称继承了现实主义精神,但实质上对19世纪现实主义持批判态度,认为它是资产阶级文学形式,缺乏理想性,只批判不肯定,不能反映现实的本质和历史的发展趋势等等,这样就离开了现实主义的基本品质。

第五,苏联“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新古典主义性质除了上述表现以外,还体现为诸如“典型化”等形式规范以及崇高的风格。总之,“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符合了新古典主义的尊崇理性、讲求规范的基本特征。

中国的历史条件为新古典主义铺就了丰厚的土壤,造就了中国新古典主义。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中国处于启蒙时代,启蒙理性成为时代精神。五四文学思潮一直被错误地称为五四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实际上属于启蒙主义,这是由其与现代性的关系决定的:它呼吁和讴歌现科学、民主,批判封建主义,是对现代性的正面回应。1但是,启蒙运动行之未久,由于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任务压倒了实现现代性的任务,革命取代了启蒙。社会革命需要新古典主义,也产生和延续了新古典主义,法国大革命如此,苏联革命如此,中国革命也如此。作为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手段的中国革命,需要政治理性以及建立于其上的新古典主义文学思潮的支持。因此,五四以后,苏联的新古典主义(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引进,启蒙主义退出历史舞台。新古典主义的历史定位在于适应了建设现代民族国家的需要,而在中国,这个历史任务是由共产党领导的“新民主主义革命”完成的。革命胜利以后,进入了社会主义建设时期,而中国的社会主义建设采用了苏联模式。苏联模式的国家社会主义需要政治理性的支持,因此作为国家意志的主流意识形态成为文学的主导思想,新古典主义不仅被延续,而且更为彻底,也走向僵化。从“革命文学”论争到左翼文学运动、抗战文学和延安整风,以及解放以后的社会主义文学时期的“革命现实主义”和“社会主义现实主义”、“革命现实主义与革命浪漫主义相结合”,新古典主义形成、发展,直到“文革”推出“样板戏”和“三突出”原则而走向终结,新古典主义主导了中国文坛达半个多世纪。

此外,新古典主义的产生也有中国文学的理性主义传统的基础。正如欧洲新古典主义继承了古希腊、罗马文学的理性精神一样,中国文学的新古典主义也继承了古典文学的理性传统。中国文学本身具有强大的理性传统,只不过这个理性不是现代理性,而是前现代的道德理性。五四文学虽然冲击了传统理性,但并没有使之寿终正寝。在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过程中,传统的道德理性转化为新的政治理性,而在这个基础上产生了新古典主义文学。五四文学的接受西方的启蒙主义没有来自传统的“支援意识”,因此中途夭折。而中国顺利地接受了苏联的新古典主义,且根基深固、持续长久,则有赖于理性主义文学传统的“支援意识”。

无论是“革命现实主义”、“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还是“两结合”,都是苏联“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变体,都是新古典主义的中国形式。中国的新古典主义是对现实主义的批判。从“革命文学”论争到左翼文学和社会主义文学,一直都在理论上批判现实主义,自认为是对“资产阶级现实主义”的革命。五四启蒙主义被误解为现实主义,并被归结为资产阶级批判现实主义一类。它的科学、民主精神和人道主义被当作资产阶级意识,启蒙任务和对“国民性”的批判被认为是过时的了。苏联“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被引进中国之初,就鲜明地针对现实主义和五四启蒙主义(被当作现实主义)。周扬认为:“现实主义者攻击了现实的丑恶,暴露了缺点,但是他们止于批评,并没有积极的建树。”“由于作家世界观的桎梏和缺陷,它并没有达到生活的真实的全面的反映。”2周扬还认为,旧现实主义的批判性已经过时了,革命现实主义应当变批判为歌颂,因为“现在,阿q们抬起头来了。关于觉醒了的阿q值得写一部更大的作品”。3《讲话》发表以后,特别是建国以后,对“资产阶级现实主义”的批判进一步加强,而粉饰现实的倾向日益加强。这样。革命文学就否定了现实主义的基本精神——批判性。革命文学自称为“革命现实主义”或“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一方面自认为克服了“批判现实主义”的缺陷,同时也认为继承和发扬了现实主义精神。实际上,革命文学对现实主义的接受是一种“误读”。它把现实主义理解为“真实地反映现实”而抹杀了现实主义的本质——对现代性带来的社会灾难的揭露、批判。这样,就可以推导出“革命现实主义”或“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是对现实的肯定,因为革命斗争和社会主义本身是光明的,反映革命斗争和社会主义的现实就意味着歌颂现实。前面已经说过,现实主义是对现代性带来的社会灾难的揭露、批判,它不会肯定现实,更不是歌颂现实。否定了这一点,就离开了现实主义的基本精神。而革命现实主义就在这方面离开了现实主义,成为新古典主义。

革命文学也是对五四启蒙主义的反拨。“革命文学”论争是接受苏联文学思想,批判五四启蒙主义的开端。30年代正式引进和接受苏联“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在原则上与五四启蒙主义划清了界限,形成了中国“革命现实主义”思潮。五四启蒙主义被误认为“资产阶级现实主义”,它的人道主义、个性解放思想被当作资产阶级意识形态被批判。这种批判在〈〈讲话〉〉发表以后和建国以后进一步得到加强。

中国新古典主义具有一般新古典主义的特征,也具有自己的特殊性。首先,中国新古典主义具有强烈的意识形态性尤其是强烈的政治理性主义。苏联的新古典主义在主张文学的意识形态性的同时,还注重文学的客观性(反映论),而中国新古典主义却更强调文学的意识形态性,不那么强调文学的认识论意义。这在《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得到明确地表述。《讲话》没有从文学是什么的科学角度谈起,而是从“我们的文艺是为什么人的”意识形态角度谈起;它没有运用反映论确定文学是对社会生活的认识,而是大谈文学的阶级性以及从属于政治,为政治服务。苏联的新古典主义主张文学的意识形态性,但还没有局限于政治性,还包括道德等方面。中国新古典主义不仅明确主张文学是一种意识形态,而且鲜明地宣称“文艺从属于政治”、“文艺为政治服务”。中国新古典主义作家不是采用私人视角,而是采用阶级视角;不是采用多方面的生活视角,而是采用单一的政治视角。新古典主义文学作品也具有强烈的政治倾向性。如《子夜》通过对中国社会的描写形象地表达了作者对中国革命的信念;至于“革命样板戏”更极端地突出了(而且是偏执化的)意识形态性、政治性。中国新古典主义的强烈的意识形态性尤其是强烈的政治性既出自中国文化的实用理性传统,也是由中国革命的严酷性造成的,它需要文学参与革命斗争,需要突出文学的阶级意识。当然,建国以后,“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左”倾思潮助长了新古典主义的政治理性主义,但这仍然要从“国家社会主义”体制本身寻找根源。

其次,中国新古典主义注重选取重大社会政治题材,突出了崇高的风格。它不是选取关注个体命运的立场,而是选取关注阶级、民族的命运的立场。这是政治理性主义在文学题材方面的表现。同时,中国新古典主义也突出了崇高的风格,它讴歌社会革命中的英雄人物,展示无产阶级性的伟大和崇高。不仅在“革命现实主义”时期是如此,而且在解放后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和“两结合”时期也是如此;以后竟至完全排除了非社会政治题材和其他美学风格,如“文革”前和“文革”中阶级斗争题材的绝对化、对“反题材决定论”和“时代精神会合论”的批判;“革命样板戏”更是把这种倾向推倒极致,“塑造高大完美的无产阶级英雄形象”成为文艺的“根本任务”。

还有,中国新古典主义表现了强烈的理想主义和乐观精神。它突出了理想主义,并认为这是区别于“批判现实主义”的特征。《讲话》提出文艺“应该比普通的实际生活更高、更强烈、更有集中性、更典型、更理想,因此就更带普遍性”。在“两结合”中,更强调和突出了理想主义。所谓“两结合”实际上是强调政治理想主义,因为这里的“浪漫主义”被理解为理想主义。这是中国新古典主义区别于欧洲新古典主义和苏联新古典主义之处。新古典主义不是客观地描写现实,而是按照理想主义原则描写现实中还没有发生或还没有成为普遍事实的东西;不是展示人性和社会生活的黑暗面,而是展示光明的未来。这就是所谓“反映现实的本质”。在《讲话》中就已经批判了“写黑暗”和“写黑暗与光明并重”的主张,指出“以写光明为主”;在解放以后更强调颂扬社会主义的光明面。在“革命样板戏”中,这种理想主义更发挥到极致。同样,与欧洲新古典主义不同,中国新古典主义没有形成悲剧意识,它不是表达个体对社会责任作出牺牲的悲痛,而是展现个体牺牲所具有的社会意义。因此,中国新古典主义充满了乐观精神,坚信个体的牺牲是完全值得的,革命必将胜利,。这种理想主义和乐观精神既来源于中国的集体理性和“乐感文化”(李泽厚),也出自鼓舞革命斗争意志的需要。

最后,中国新古典主义形成了自己的形式规范。中国新古典主义也遵循了一般新古典主义的人物类型化原则,苏联新古典主义的形式规范如“塑造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得到继承,这种“典型”被确定为“共性与个性的统一”,而共性即阶级性是个性的本质。而且不仅如此,中国新古典主义还创造了更为特殊的形式规范,最明显的是“样板戏创作经验”如“三突出”原则等。

需要指明的是,中国的新古典主义与欧洲新古典主义不同,它不具有贵族气质和高雅风格,相反,它具有平民气质和通俗化风格。这是由中国“新式农民革命”的性质决定的。它要求革命文学贴近工农大众,为工农大众所喜闻乐见,成为“团结人民、教育人民、打击敌人、消灭敌人的有力武器”。革命文学的平民化和通俗性也有中国文学的平民性传统的影响。欧洲“绝对主义国家”是中央集权的封建王朝,文学以宫廷趣味为中心,因此欧洲新古典主义继承了贵族文学传统。中国革命致力于建立工农政权,工农成为文学的主要对象,而且中国贵族文学传统薄弱,平民文学传统强大。因此,革命文学具有平民气质和通俗化风格。革命文学反映工人、农民的革命斗争生活,形式通俗。它提倡大众化,认为普及先于提高。但是,这种通俗化也不等于通俗文学,它对以消遣娱乐为特征的现代通俗文学是排斥的;它是革命的政治内容与通俗的艺术形式的统一,因此属于严肃文学范围。

历史在五四以后拐了个弯,由实现现代性转为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现代性思潮退潮。与此相应,文学思潮也跟着拐了个弯,由启蒙主义转回到新古典主义。从直线进化论的角度上看,这似乎是倒退,而从中国的具体历史条件看,这正是一种必要的迂回,因为只有完成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任务,才能进一步完成实现现代性的任务。只有在这个历史前提下才能接续未完成的启蒙主义任务,并进而建设具有现代性的中国文学。中国新古典主义的历史作用是适应了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需要,发挥了推进革命的功能。但是,对文学而言,不可避免地出现这种情况,即文学为历史作出了牺牲。中国的新古典主义对五四启蒙主义而言,在审美价值上有所退步,从五四文学的高度上跌落下来。而对于五四以后的非主流的文学思潮(如对于老舍代表的现实主义和沈从文代表的浪漫主义以及各种现代主义流派)而言,这种落差就更为明显。至于建国以后到“文革”时期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以及“两结合”文学的负面教训恐怕要大于正面经验。由于新古典主义是五四启蒙主义的逆转,它虽然具有历史的依据,但并没有达到时代的最高水平,尤其是后期加剧的的公式化、概念化以及僵化的政治理性主义违背了文学自身的规律,所以从总体上说,革命文学的艺术成就不高。文学对历史的牺牲是历史需要与精神自由之间的矛盾造成的。历史进步并不一定意味着人的价值的提高,而往往是以对人的价值特别是精神自由的牺牲为代价的。这就是所谓“历史与道德的二律背反”。文学作为“自由的精神生产”,往往要为历史作出更大的牺牲。明白了这一点,就明白了中国现代文学历史的最大秘密。

随着建立现代民族国家任务的基本完成,建设现代性的任务又提到日程上来。20世纪80年代的新启蒙运动,接续了五四启蒙传统,完成五四未完成的建设现代性的任务。与此相应,新古典主义文学思潮也退出历史舞台,新的启蒙主义文学思潮崛起。在以后的历史发展中,特别是在90年代兴起的市场经济大潮中,启蒙主义退潮,多元的现代文学思潮形成,如以“新写实主义”为代表的现实主义,以各种先锋派为代表的现代主义等。当然,新古典主义并没有完全消失,它的影响依然存在。这是由于中国现代性建设还没有完成,还保留着传统社会主义的痕迹。但是,新古典主义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任务,它的生命力已经枯竭,不可能主导当代文学了。新古典主义退出历史舞台,是历史的选择,也是文学自身发展的要求。它留下的历史经验,值得我们思考和借鉴。

参考文献:

[1]参阅杨春时《古典主义传统与当代文艺思潮》,《北方论丛》1988年第3期;《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批判》,《文艺评论》1989年第2期。

[2]安东尼·吉登斯《民族-国家与暴力》,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147页。

[3]同上书,第4——5页。

[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0卷,第72页。

1伍蠡甫编《西方文论选》上卷,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年版,第291页。

1参阅杨春时《现实主义、浪漫主义还是启蒙主义——现代性视野中的五四文学思潮》,载《厦门大学学报》2002年第5期。

古典主义文学范文篇2

一、文革美学的基本倾向

文革美学这一概念也许会引起某种困惑,从表面上看,文革好像没有什么美学;美学理论资源的极度匮乏,审美活动和艺术创作的全面荒废,仅存文艺作品的高度概念化和公式化,以及与之相应的那些荒唐肤浅的极左论调等等,所有这些异常的现象的确很难使人将“文革”与“美学”联系起来。然而文革只是一个缺乏审美活动但并不缺少美学思想的时代,当然,这个美学思想不是指具有完整形态和体系结构的理论学说,更不是指美学流派的繁荣和发展,在那个学术研究几乎完全停滞的灾难年代,所谓美学,指的是对审美活动和艺术创作具有支配性影响的美学观念和倾向这些观念和倾向以特殊的方式推行了古典主义的基本原则,导致了审美活动的极度贫乏和扭曲变形。还有一个问题,这就是不能把文革美学的古典主义看作是局限于那个时代的偶然现象稍加考察就可以看到,许多在文革中被推到极端的审美倾向,至少在20世纪前半期就已经出现了①实际上,作为一种具有持久影响力和广泛辐射面的美学思想,文革美学中潜伏着中国美学数千年来未经实质性变化的审美指向和基本原则,它的出现意味着古典主义向现代美学的纵深延续以及愈益狭隘化的走向,如果不进行深入的反思和认真的清理,它仍将变换新的形式并对中国美学的发展产生难以消除的负面影响。

文革美学还是一个有待深入研究的重大课题,就其主要脉络而言,文革美学的古典主义包含三种相互联系的基本倾向,第一种倾向是主观意志暗转为认知理性,这种倾向以突出抽象本质的方式实现某种既定的政治功利,具有强烈的非审美特征②在三种倾向中占据主导地位。其次是两种具有审美性的辅助倾向,它们一个将功利欲望转化为惟美形式,另一个则从功利欲望反转为空灵境界。在文革特殊的历史条件下,前一种倾向得到部分的实现,而后一种倾向则始终处在潜伏的状态。

(一)主观意图暗转为客观本质文革美学的古典主义以美善混同的功利意欲为核心,它的特殊性在于,这种功利性是以主观意图暗转为抽象本质的方式实现的。文革美学以一种歪曲的方式利用了现代哲学的认识论原理,将最具功利内容的主观意图,表述为最具真理性和客观性的抽象本质。这种歪曲形式的古典主义实质在于,它将抽象的本质和真实的现象对立起来,而本质的东西随时可以修正现象的东西,同时,它又将理智和情感对立起来,使审美的体验成为一种纯理智的活动;于是,那种最具主观性的功利意图,在这种变异的形式中转化为一种貌似客观的本质主义,并以极端强调客观规律和现实生活的理论假象呈现出来。这个假象对于古典主义有双重的意义,一方面,古典主义获得一种新的身份,它的本来面目在新的概念表述中得以隐匿,另一方面,在这个新的表述系统中,古典主义本有的功利意欲和主观意图,转换为一种不容置疑的真理性的阐述,对客观真实性的强调反而成为强化其功利意欲的一种特殊方式。

文革美学对功利目的追逐同时也是对现实的伪造,就像文革美学所强调的那种最客观的认知性实质上是从主观意图转化而来一样,在艺术与社会生活的关系问题上,真正起作用的东西,仍然是那个暗转为抽象本质的主观意欲。尽管文革美学高调地倡导深入生活和体验生活,然而在所谓阶级审美观的支配下,文革美学所说的社会生活是以本质设定的方式呈现出来的,对它来说,社会生活的实际状态和真实现象是无关紧要的,重要的是所谓先进的阶级性;文革美学将阶级性和真理性等同起来,只要符合它的荒谬逻辑,即便是违背生活的虚假编造,也是真实的,而反对这个荒谬逻辑,即便是真实生活的呈现,也是虚假的③文革美学颠倒了真实与虚幻的关系,在文革美学中,现实消失隐退了,所谓生活始终不过是一种摆设或幌子;对于那些总是与其主观预设不同或相反的生活现象,它怀有一种天然的恐惧,无视生活现象的真实成为文革美学最突出的特点和倾向。与此相适应,那种从主观意图出发的对现实生活的歪曲和伪造,就成为文革美学的一种无法遏制的本能和必须满足的需要。

文革美学这种极端的功利主义可以诱发两种相反的效应:为了粉饰伪造的现实,文革美学对华丽炫目的形式美有一种强烈需求;为了缓解紧迫的功利压力,文革美学潜伏着一种转向空灵境界的倾向。前一种效应好像是从生活出发,但其实质则是隐身为抽象本质的功利欲望,形式美只是服务这个功利内容的手段;后一种效应似乎是对古典主义的超越,但其实质不过是对功利意欲的过度偏倾作出某种调整,是古典主义内部的一种自我修复和自动平衡的功能。

(二)功利意欲转化为惟美形式

如上所述,在功利意欲转化为抽象本质的同时,文革美学还必须对现实生活的原有面貌作出符合其主观预设的修正或处理,否则现实生活的客观性就要反过来对抽象本质作出矫正。在文革美学那里,原生现象的淡化和消失同时需要人工手段的弥补和填充,正因为如此,文革美学对外在的形式美具有一种特殊的认同感,形式主义成为文革美学古典主义的一个重要标志。

古典主义的功利性原则实际上内在地包含着对形式美的需求。从本性上看,这个功利性原则是排斥外观形式美的,墨子美学“先质后文”的命题就明确地表达了这一原则的精髓。然而在文质关系的掌握运用上,在实现功利目的之手段和方式的意义上,这种功利性的美学原则却可以允许外观形式美的存在。不仅如此,为了实现其功利目的,古典主义甚至可以将外观形式美突出地展示出来;以惟美的形式传达主观意图或预设本质,不仅是被允许的,而且也是必须的,荀子美学对伪饰之美的重视就是如此。在文与质的关系上,文革美学当然首先是求“质”的政治功利美学,从抑制人的感性欲望并使之服从于某种社会规范的角度看,文革美学在那个动乱的年代曾长期地排斥和破坏曰常生活的形式之美,贫困简陋、破败老旧、单调乏味等成为世俗生活外部形态的基本色调;能够生存或活着,成为最大的需要和满足。但同样是为了这个“质”,文革美学也是重“文’的形式主义美学。换言之,为了求“质”,文革美学可以破坏“文”,同样为了求“质”,文革美学也可以制造“文”,它能够从对感性形式的肆意破坏轻而易举地转向另一极点,为了达到一定的功利目的和满足某种主观需要,文革美学甚至可以对形式美表现出特殊的敏感和高超的组构能力。从为数不多的艺术创作看,文革美学曾将惟美形式推向极致,所谓“样板戏”尤其突出地体现了这一特点,从人物的容貌服饰、言谈举止到外部环境的装饰布置,到处都流溢展现着色彩、光影、形体、声音的形式之美;古典艺术对形式美的特殊偏好在文革美学中得到自觉的传承和独特的发挥,实际生活中的那种无美(形式美)的荒芜状态,在艺术创作中全然不见踪影。当然,功利性与形式美的结合在文革美学中还是局部现象,在物资极度匮乏的情况下,这种古典主义尚不具备全面铺张开来的能力。

(三)功利意欲反转为空灵境界

文革美学的古典主义尤其突出地表现在急近的政治功利和赤裸的道德说教上,表现在对文学创作从题材主题到人物场景的各种严厉的限制上。将文学的政治性看作可以任意损害审美性并可直接谋求的帮派利益,这是文革美学的突显方面。然而这种美善混同的倾向并非古典主义的全部内容,除了上述功利性与形式美的结合而外,美善混同的倾向还诱导着反转内心的空灵境界,很明显,这两个方面都具有自己的审美特性,体现了古典主义超越美善混同的另一种倾向;尽管审美特性作为历史课题的提出和解决并非古典主义的任务④但它却仍然可以对审美特性做出符合其功利原则的特殊处理,文革美学的惟美形式和空灵虚静便是这种处理的结果。

功利性与惟美形式相反而相成,功利性与反转内心的关系也是这样。在文革美学中,这种反转内心的倾向尽管没有表现出来,但却始终规律性地存在着,可以说,功利需求越是紧迫狭隘,反转内心的驱动力就越是强劲。在古代美学的历史过程中,这种从狭隘功利摆动到空灵内心的现象曾反复出现或不断重演,中国美学所谓的儒道互补实质上就是这种规律性摆动的反映,其美学根源在于古代审美意识两个基本规定,即残缺和封闭的双重特性⑤初步研究表明,所谓审美残缺是一种非审美的实践功利倾向,这种倾向与古代人性结构的感性弱化相关,感性弱化导致了现象保持力的不足和形式构造力的缺损,这两种缺陷共同构成古典主义所特有的突破审美界限的美善混同、以美代善的倾向。所谓审美封闭则是对生活现象和情感体验的净化,这种倾向与古代人性结构的理性抑制相关,对于外部世界,理性抑制具有剔除清洗感性现象之个别性和偶然性的特点,对于内部世界,理性抑制又具有将感性意欲浮升到理智表层的倾向;这两个方面共同营造了一个封闭的天地,古代人的内外世界失去了它的广袤和深邃。

古代审美意识的双重特性在艺术实践中体现为美善混同的功利性与超脱空灵的审美性的矛盾互补。在文革美学中,美善混同的审美残缺处在主导地位,而超脱空灵的审美封闭还没有充分显示的机会;就像惟美形式有待于从局部扩展到全局一样,审美封闭所特有的反转内心和提纯净化的倾向,也有待于从潜伏状态上升到突显的位置。但是这种转变并不意味着狭隘功利性的消退,相反,空灵虚静的突显恰恰证明了它与狭隘功利之间的无法割断的对应性关系:审美提纯或艺术空灵之所以有必要实施,就在于它对应着狭隘的功利性,体现着古典主义自身特有的修复和平衡功能;没有这个对应关系,它的存在也失去了依据和意义。

二、后古典主义的承接呼应

文革结束后,如果我们不是对那场深重的灾难简单地表示义愤而匆匆与之告别,如果我们能够对其古典主义实质进行深入的揭示和清理,那么,潜伏在文革美学中的复杂关系就会呈现出来,中国文学理论也能由此找到与自身发展相关的历史对接。然而最大遗憾正出现在这里:有幸的是,我们结束了文革;不幸的是,我们同时也结束了对它的思考。尽管思想和真理的闪光曾一度出现,但这个重要的历史契机很快就被错过,情绪化的批判和简单化的否定代替了一切,我们希望尽快地与文革美学划清界限并尽快地转向新的领域,然而这条心理界限并没有真正的阻断效力;在其古典主义实质未经深入反思、甚至未能被意识到的情况下,文革美学所蕴含的巨大历史能量必然会持续地向后延伸,所需要的不过是变换新的形式。可以作出的一个基本判断是,文革美学以一种似乎感觉不到的但却切实存在的方式主导了文革后中国文学理论的发展,30年来,引导文学理论发展的基本倾向不是别的就是从文革美学隐匿下来的古典主义;可以说,文革后的文学理论在一种全新的历史条件下重复了古代美学最基本和最主要的方面,引导这一时期文学理论的基本倾向既不是现代性,也不是后现代性,而是前现代性,是对古代性的一种历史回归或者是古典主义的一种理论变体。由于这个回归的过程发生在文革之后由于上世纪60年代以来的历史被西方看作后现代的新时期,由于中国文学理论的失误也常常以后现代的时尚理论形式表现出来,因此,这种在全新历史条件下重演古代美学的倾向,应当被称作“后古典主义'。

(一)假象错觉导致现实迷失

抽象本质论对艺术审美特性的破坏,造成了公式化、概念化在文革中的泛滥,艺术欣赏不再是精神的享受而成为一种压抑和重负。文革结束后,审美特性顺其自然地受到关注,这是可以理解的,但另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却被严重地忽视了,这就是对抽象本质论的隐蔽根源及其客观性假象的深入揭示。

应当说,文革美学的这个客观性假象并不十分玄奥,但令人不解的是,中国文学理论自文革后就一直迷失于其中,好像至今都没有醒悟的迹象,其主要失误在于,它看到了文革对美和艺术的破坏,却没有意识到这种破坏背后隐匿着一种古典主义的美学方案,忽视了文革美学以主观预设消解现实的基本倾向。在文革美学的客观性假象面前,文学理论不但没有揭示那种貌似客观的抽象本质实际上是从最任意的主观意图转化而来,反而顺着文革美学的荒谬逻辑形成一种错觉,将文革美学的弊端与美学的客观性等同起来,进而彻底否定了这种客观性。与此同时,它又将文革美学中伪装变异的“认识”与真正的审美认知混同起来,完全否定了艺术的认识功能,否定了艺术通过审美认知同现实生活发生再现性关联的美学规律。经过这种双重的否定社会现实在文革后就始终处在艺术创作和理论思维的视野之外,这种情形与文革美学以抽象本质消解现实的效果是一致的。从消解现实的倾向看,文革美学与后古典主义没有根本的区别,它们之间的差异仅仅在于,文革美学对现实的消解是在关注现实的假象下进行的而后古典主义则是在对客观性假象的错觉中,以直接排斥的方式疏远了现实;现实生活不仅没有因文革的结束而回到美学的视野,反而在对客观性的严重错觉和绝对排斥中进一步消解。文革后中国文学理论的歧路就出现在这里,其他所有重大失误都可以在这里找到根源。

文革美学以关注生活的假象歪曲生活,后古典主义没有纠正这种歪曲,反而在错觉的基础上更深地切断了艺术与生活的关系;文革美学以强调认识的假象曲解认识,后古典主义没有澄清这个曲解,反而在错觉的基础上更彻底地否定了艺术与认识的关系。与后古典主义消解现实的倾向相适应,处在文革美学侧翼的另外两种辅助倾向也以新的形式表现出来。惟美的形式不再需要粉饰那个伪造的现实,它直接与功利欲望联系在一起,成为一种新的装饰和手段;空灵的境界也不再受到客观性假象的阻隔,随着现实的远逝,空灵虚静得到了展示的机会,逍遥风流显示出古典的审美情趣。如果说功利欲望的裸露是后古典主义的基调那么对惟美形式的营构和对空灵境界的追求则成为后古典主义的两大前卫形态。

(二)功利欲望诱发惟美形式

由于人们厌恶文革时期低劣的生活境况,痛恨说教的概念艺术对审美感受的破坏,在形式美问题上,人们可能更多地感受到文革美学的破坏性,而较少思考两者之间的互生关系。然而事实表明,文革艺术是道地的古典形式美的一种浓缩和集中,只是未能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充分扩展开来。在文革后的审美活动和艺术创作中,由于条件发生变化,这种惟美形式从原先浓缩和集中的形态扩散弥漫开来。首先,由于对文革美学的客观性假象产生错觉,后古典主义排斥现实的力度远远大于文革美学消解现实的力度,与文革美学相比,后古典主义的现实缺口更大,艺术与现实的审美关系处在更为严重缺损的状态,因而这种由消解现实而形成的感性空缺,便对虚饰的形式主义产生更大的诱导,而对社会生活进行人工性的矫饰和想象性的弥补,就成为一种特殊的需要。在文革后的30年中,古典主义假借惟美主义传播开来,在现代科技和电子传媒的支持下,形式之美得到空前的发展,美与漂亮成为同义语,这个最肤浅的表层被视为审美的最高形式。

其次,尽管人们已经意识到文革美学对客观规律和真理性的强调不过是一种虚伪的主观说教,但却仍然不能摆脱对其客观性假象产生错觉的局限仍然将这种本质主义的说教与美学的客观性等同起来,在这个本应避免的失误中,那个隐匿在抽象本质后面的狭隘的功利欲望不仅没有受到真正的触动,反而得以保留,并在物质利益的诱惑中裸露了出来;它不再需要隐身为抽象本质,而只需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变换显露的方式:从那种以抽象本质表达政治需求和道德说教,转化为以感性形态表达的经济需求和物质享受,与此同时,文革美学表达政治功利的那种沉闷和严肃,转化为文革后追求物质功利的娱乐和戏谑。在这里,曾经是虚化现实的政治功利转变为当今虚化现实的商业功利,曾经是净化灵魂的道德功利,转变为当今美饰生活的实用功利。感性娱乐和审美消费替代了阶级斗争,转化为伊格尔顿所说的隐蔽的意识形态。在文革美学和后古典主义中,古代美学混同美善的倾向都被完整地保留下来,成为推动形式美发展的主要动力。

(三)内心反转凸现空灵境界

在文革美学看来,艺术与科学都是认识,区别仅在于前者运用形象而后者运用概念;在这个命题中,形象只是演绎抽象本质的一种手段。文革美学对情感体验的排斥,导致感性和艺术的偏枯。中国文学理论看到了这种形象加概念的基本缺陷,它此时面临的任务,应当是揭示文革美学的客观性假象揭示其政治功利和社会教化的古典主义实质,从而使那个被客观性假象掩盖的现实生活呈现出来,使艺术获得久已失去的生命源泉。但是中国文学理论却走上另一条道路。它认识到情感体验对于审美的重要意义,但其理解美学的逻辑却出现重大偏差。从上世纪80年代初开始,文学理论开始向内心世界大幅度反转,并在文学的自主性和现实性或广义的政治性之间划出一条鸿沟。在它看来文革理论之所以对审美特性具有严重的破坏作用就在于它只看重外在的社会生活,而不注重内在的情感体验,因此,只讲社会生活的理论是非美学的,而注重情感体验的理论才是真正的美学。在这里非美学与社会生活等同了,客观性本身成为审美的对立面。文学不再需要社会生活也不再需要政治而只需要审美只需要情感体验;文学理论关注的只是创作的心理感受和文本的形式结构,以及读者接受的主观差异。这种向内反转的倾向尤其强调审美心理研究而审美心理又被等同于情感体验审美认知的方面几乎被完全排除了,文学的自主性差不多成了心理自闭的同义语。它的逻辑是,美学等于审美,审美等于情感,或者反过来,情感等于审美,审美等于美学。前一种推论使美学空前地缩小了,美学被封闭在一个狭隘的圈子里,成为空灵境界的代名词;后一种推论使情感无限地放大了,那种没有现实生活根基的情感几乎覆盖了整个美学。后古典主义的向内反转构筑了一种学科封闭的状态,在这种封闭之中,艺术创作失去了生活泥土的气息,而艺术意境在宇宙情怀的衬托下显示出高远超脱的古代道家的特色。

毫无疑问,文学的审美倾向不仅可以偏重外在的社会生活,而且可以偏重内在的情感世界,但这个内在的世界必须植根于生活的泥土,否则就是枯萎苍白的。然而文革后文学理论的向内反转,却是在排斥客观性和疏远社会生活的大背景下发生的,这个几乎取代了一切的内心世界并没有得到现实基础的支撑,因而从一开始就具有明显的空灵化特征和净化提纯的倾向。如上所述,这种倾向当然不属于现代美学情感表现的范畴,而只是古典主义内部的一种平衡和修复的功能它对应着文革美学中的极端功利化倾向,在文革后的新形势下浮升出来,形成后古典主义的又一条重要线索。

三、自主性与公共性的两难困境

与上世纪50年代以来文学理论相比,特别是与文革中的文学理论相比,中国文学理论在文革后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尤为突出的是对西方当代美学和文学理论的引进和借鉴,在这个方面,我们已经达到与西方最新动态同步运作的水平,这种情形在30年前是无法想象的,只要对比一下前辈理论家所拥有的理论资源和我们现在所拥有的理论资源,变化之大是不言而喻的,充分肯定这些成就也是没有问题的。但是,理论资源的丰富并不表明理论本身的真正推进,更重要的在于如何运用这些资源解决中国文学理论本身的问题,包括文革美学及其遗留的各种问题,然而在这些方面我们的努力显然不够。

文革后,中国文学理论一直处在多变的状态。上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文学理论先是维护空灵超脱的审美提纯,进入90年代中期以后,接着又赞同惟美形式的炫目漂亮;30年来,后古典主义的两大前卫形态我们都积极地介入了,其主旋律或核心范畴就是文学的自主性。现在,新的热点又一次出现,文学理论的公共性或政治性受到关注,这当然是一个值得称许的变化,因为它至少表明我们已经意识到自身存在的严重缺陷,承认了文学无法与社会生活绝缘这样一个几乎是无需争辩的基本事实。但是,这个转变是否能够真正取得成效,仍然让人感到怀疑。我们担心,就像我们曾经从文革的政治论转向自主论,现在又从自主论转向政治论一样,要不了多久,事情很可能会反转过来,会再一次从政治论转向自主论,重新开始新一轮的循环。

从文革美学的历史背景看,当前文学理论从纯审美自主性的退出,实际上是后古典主义从它的两个侧翼退出,而公共性和政治性被提上日程,实际上是回到后古典主义的主导线索,即文革美学那种美善混同的功利性。从主观上看,我们并不怀疑文学理论试图强化现实感的真诚愿望,也没有理由把公共性所标示的新概念同文革美学的政治性混同在一起但是在实际效果或内在关联上,我们却很难将两者区分开来。我们不禁要问,为什么被视为最高境界的审美自主性能够得到那样充分的肯定,而现在又可以被如此轻易地放弃?为什么文学无法与社会生活绝缘因而也无法与政治绝缘的基本事实可以被那样简单地否定,而现在又可以被如此轻易地承认?从一个极端转向另一个极端的历史表明,我们至今都没有从自主性与政治性的分离断裂状态中解脱出来,至今未能摆脱文革美学古典主义的影响和支配,如果说,文革后对纯净和空灵的崇拜,正是文革美学狭隘功利性的一种逻辑对应和延伸,那么现在从纯净空灵转向公共性和政治性,尽管路径相反,同样也没有超出文革美学所设定的对应关系。在古典主义的两极摆动关系中,文学的自主性除了绝缘于政治和社会生活的纯净性而外不会再有别的出路,而文学的政治性除了回归狭隘的功利主义也难以再有新的突破。

为了摆脱这种运行轨迹,中国文学理论对文学自主性的反思就不能停留在相反地提出必须加强政治性的认识上。应当看到,那种远离社会生活或对公共空间失去介入功能的自主性,并不是现代意义上的审美性,实际上只是古典主义缓解功利压力的自我修复功能,纯净的空灵性和浑浊的功利性,这不过是古典主义维持其内部平衡的两个侧面。因此问题不在于是否从自主性走向政治性,而在于如何克服古典主义空灵性并以现代美学的自主性包容政治性。没有这种认识,我们所说的自主性就始终无法超出古典主义的局限。同样,对文革美学政治性的批判也不能简单地停留在扩展社会蕴含的承诺上。应当看到,文革美学的政治性或功利性是以主观意图转为抽象本质的方式表现出来的;通过这种转化,文革美学在破坏审美特性的同时也消解和疏远了现实。如果不去揭示这个内在机制,如果对文革政治性的批判只是对它的简单否定,那么我们就很难把被文革美学消解掉的现实寻找回来,就像我们现在已经迷失在后古典主义中一样,而我们对文学的政治性和现实性的强调就有可能再次回落到文革美学浑浊的功利性中。

文学与现实生活和社会意识之间无法分割的关系,决定了它与政治尤其是与广义的政治之间无法分割的关系;文学不仅应当而且必然会对社会生活和政治文化发生影响等等,这些观点本来不过是文学理论的基本常识,然而对中国文学理论来说,这却是一个长期纠缠不清的难题。因此,从美学的角度揭示文学自主性与政治性的关系,这是当前文学理论的政治转向必须跨过的一条沟坎。在现代美学看来,文学的自主性和政治性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我们应当有这样的思维倾向,我们在说自主性的时候,政治性就应当包含在自主性之中;我们在说政治性的时候,自主性也不是无关紧要的话题。在这种辩证关系中,自主性不再是空灵性,它包含着深刻的现实内容;政治性不再是浑浊的功利性,它转化为审美的表达。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呢?回答很简单,这就是走向生活本身。现实生活是人生世相和社会关系的统一,在生活本身的丰富具体的感性现象上,文学的自主性完全可以得到审美的体现;在生活本身的复杂多样的人际关系中,广义的政治性也完全可以得到真正的落实。

然而至少从文革到现在,这个看似简单的答案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现实生活就近在我们的眼前身边,但却始终就像海市蜃楼那样飘渺而遥远。这个矛盾的现象如何解释,其实根源只有一个,这就是未经清理的文革美学所产生的潜移默化的负面影响。文革美学制造的客观性假象曾经掩盖了真实的生活,而文革后对这个假象的错觉,以及根据这个错觉而形成的对现实生活的更强力的排斥,又使中国文学理论长期地与真实的生活相隔绝。在空灵境界的超脱逍遥中,在惟美主义的商业消费中,我们迷失了整整30年。为了重新走向生活,中国文学理论的首要任务是破除对文革美学客观性假象的错觉,从而恢复客观性对于中国美学的基础性地位。对于中国文学理论而言,这个客观性是以对现象性和再现性的强调和阐述表现出来。现象性就是生活的原生态,生活原生态是否作为重大美学问题进入文学研究的视野,这是衡量社会现实是否进入审美和艺术的基本指标,也是判断文学理论能否成功介入公共空间和强化政治维度的主要依据。

你会喜欢下面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