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艺美术的范畴(6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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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艺美术的范畴篇1

【关键词】意境;音乐美学;审美;意境理论

意境,是中国传统美学思想中最重要的审美范畴之一,集中代表了中国传统文化独特的美学追求,同时,意境也被尊为中国艺术创造的最高境界。具体说来,意境乃是一种审美的体验,这种体验源自于主体的审美情趣和审美理想同作为生活中加工、提炼所得艺术形象(客体)交汇之后融为一体所构建形成的艺术境界,它不单单要求在情与景的交融中以独特的形象来开启艺术想象,更重要的是指艺术作品给主体所带来的深刻的精神启示。

一、意境概念的起源

意境作为中国古典文论独创的一个概念,其源头可以追溯到老庄。在《道德经》里,老子以“道”来说明美,并用“大音希声”来作为比喻说明,“听之不闻名曰‘希’”,“希声”即听却听不着的声音,所谓“大音”则是最美妙的音乐。这里,老子明显是在借音来比喻“道”,来说明“‘道’是属于感觉范围而又超出于感觉的东西”。庄子则在提出了“不精不诚,不能动人”的情感命题,并还较早的使用了虚化的“境”的概念,之后的意境论便是发端于此。

中国美学的意境论基本范畴和理论框架确立于唐朝。盛唐诗人王昌龄最早提出“意境”这一范畴,不过他的意境只是指诗歌创作的三种境界之一:“诗有三境。一曰物境:欲为山水诗,则张泉石云峰之境,神丽绝秀者,神之于心,处身于境,视境于心,莹然掌中,然后用思,了然境象,故得形似。二曰情境:娱乐愁怨,皆张于意而处于身,然后弛思,深得其情。三曰意境:亦张之于意而思之于心,则得其真矣。”简单说来,意境是对客观景物和主体情感的超越,是客观景物与主体情趣的统一,一言以蔽之,即情景交融。自从意境论在唐代产生之后,通过宋元明时期的发展,探讨的角度愈来愈多样化,这就导致不同观点的涌现,最后形成了百家争鸣的局面,意境的美学意义也逐渐明确,理论体系也开始初现端倪。

二、艺术意境

作为艺术审美范畴的意境,它具有以下基本特征:

第一,“虚实相生”的结构特征。所谓意境的“实”,是指直接表现在艺术作品中的最基本表象以及所采用的表现方法,是看得见的。所谓意境的“虚”,则指间接体现在艺术作品的现象,是虚化不可见的,需依靠欣赏者的审美眼光加以判断。这两者紧密联系,保持着一种现象和本质的关系,透过“实”来领悟其“虚”,再通过领悟了“虚”来更充分地理解“实”。在“虚”与“实”的相生之中,既可以让有限延伸出了无限,又可以让无限回到有限,这里所体现的乃是意境的产生过程。

第二,边缘交叉性的结构特征。这里所谓的边缘交叉性可以从两个方面来进行理解:从艺术形态表现手法来看,不同的艺术形态在表现手法上呈现出差异性,同一艺术形态中的意境往往综合了其他艺术形态的意境表现,正所谓“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各种艺术形态在空间意识上相互交融,使意境多元化;从不同境界之间的相互关系来看,它指的是意境同其他境界之间的交错和折射,艺术境界的美并不是单纯的,在艺术体现美的同时它也体现着“利”或者“爱”或者“权”或者“真”和“神”,它处于一种边缘的,交叉的位置,同时它又是独立的。

第三,“舒缓控制”的运动特征。这一方面是指创造者在进行艺术创作时自身内在情感的起伏跌宕,也指艺术作品自身的运动形式,或浓或淡,或舒或缓,或静或动都为一定的内在节奏所控制,二者的运动是高度协调、韵律一致的,体现了意境的动态审美含义。与此同时,这里所表达呈现的东西对于接受者而言是相对矛盾的东西,这也正是接受者所要体会和解释的东西,但这里所呈现的东西并不是绝对的矛盾,而是一种内在的张力,通过矛盾之间的相互过渡,接受者面对艺术作品时产生了自己的理解,这种理解便是艺术作品的韵味。

三、音乐美学中的意境

音乐艺术是一种非语义性的艺术,它是以“音响”的形式,通过“节奏、和声、旋律”等手段来构成艺术形象,这种特点决定了它更多的是通过感性方式,潜移默化地影响聆听者,更多的是从人的内心体验出发,激发学习者和欣赏者的审美意识,以美的意境影响人,以美的体验感动人,将技巧与情感体验糅合起来,才能达到更佳的效果。具体说来,这种情景之间的联想在音乐的抒情手法上称之为情景交融,情景交融这一写法比较含蓄婉转、曲折来回,这种表达方式可以分为寄情于景和融情于景两种。寄情于景的典型代表作是谢耿先生所作的钢琴曲《霓裳羽衣曲》,在实际弹奏中采取密集的七连音和十一连音,手法快速连贯,一气呵成。通过将力量集中在指间,手指紧贴琴键来回跳动,使得音色呈现出珠圆玉润之感,表现出水面粼粼的波光中浮动着的音乐。钢琴曲《枫桥夜泊》则采取了融情于景的写法,通过用空五度音程模拟遥远、空旷的夜半钟声,并结合手指由里向外掠过琴键时所带有的若有若无般的音质结合朦胧虚无缥缈的音色表达出宁静、凄凉的月下情景。

由此可见,意境作为中国传统美学的一个重要审美范畴,不仅同样适用于音乐艺术,并且构成了音乐美学创作的一个重要概念。音乐创作者不仅可以通过音乐手段在作品中融入自己对艺术和人生的独特理解和感受,体现着艺术作品的个体性,他还可以将文化的象征融入到音乐的创作之中,使得艺术作品具有独特的文化内涵和文化风味,表达出艺术作品的民族性。作为音乐欣赏者和学习者,可以借助意境这个独特概念从美学视角来理解音乐,感受音乐,取得更深刻、更符合人性特点的审美情趣和心理体验。

参考文献:

[1]《老子》,中华书局2006年第1版。

[2]宗白华:《美学散步》,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1版。

工艺美术的范畴篇2

让我们从一个矛盾现象开始。一些哲学家(我心里想到的是阿瑟•丹托[arthurdanto])已想到去思索如下问题:是什么使人可以把艺术晶和简单日常物区分开来?尽管他们从不被当作社会学家,但他们却以一种果敢的社会学家勇气提出,必须在一种体制之中寻找上述本体论差异的原理。他们说,艺术对象是一个人造物,只能在艺术界(artwofld)里发现其根基,即是说,在那种授手艺术晶以审美欣赏候选者地位的社会世界之中发现其根基。然而,尽管某个后现代主义者迟早定会想到,但对哲学家(这是一个很有“价值的名头”)来说,他们尚未想到去探索如下问题:什么可以使人把哲学话语和日常话语区分开来?这样的问题在如下情形中就会变得很切题了,即某个被哲学界所命名和认可的哲学家赋予他自己一种话语,却拒绝(在“社会学理论”的标签下)给予任何像社会学家那样的人以这样的话语,因为社会学家不是哲学体制的一部分。哲学是在它与人类科学(humansciences)的关系中确立起这一根本矛盾的,这一矛盾为哲学提供了一个可靠的手段,用以掩盖哲学从人类科学中所借鉴的东西。实际上,在我看来,贴上了后现代标签(通过一种直到如今艺术界仍保留着的贴标签方式)的哲学,仅仅是以一种否定的方式(比如在弗洛伊德的否定意义上)来吸纳社会科学和历史主义哲学的某些发现,而历史主义哲学或隐或显地体现在这些科学的实践之中。这种被掩盖了的挪用是通过否认借用而合法化的,然而,这种挪用却成了哲学所采用的反对社会科学和相对主义化威胁的最有力的策略之一,而相对主义化则是社会科学用以威胁哲学的东西。wWW.133229.Com毫无疑问,海德格尔的历史性本体论就是这种做法的典范。”这种策略类似于“双重游戏”(thedoublejeu),这一游戏使得德里达从社会科学(他与这些学科保持距离)中借鉴了某些最有特征的“解构”工具。通过反对结构主义及其“静态的”结构观念,采用一种对科学知识还原方法的伯格森主义批判的“后现代”变体,德里达因此而赋予自己某种激进主义的表征。他是采用一种对二元对立的批判来达到这个目标的,这一批判与传统的文学批评相对立,而这种二元对立经由列维•施特劳斯,一直可以追溯到涂尔干和莫斯(mauss)所珍视的“分类形式”最经典的分析。但人们毕竟不可能赢得这一切,“解构主义者”只能依据否定模式来运作的艺术制度社会学从来不会得出自己合乎逻辑的结论:它那暗含的对制度的批判是不成熟的,尽管这足以引起一种伪革命的欣快战栗。而且,这一批判通过宣称与旨在揭露非历史的和本体论为基础的本质之企图的彻底决裂,很有可能阻碍对美学倾向和艺术品之基础的探索,因为艺术品实际就定位于艺术制度的历史之中。本质的分析与绝对的幻象哲学家对艺术品特殊性问题所做的种种回应给人印象深刻,但并不完全体现在这些莫衷一是的解答对艺术品的无功能性、无功利性和无偿性(gratuitousness)的往往一致的强调中,而是体现为他们(维特根斯坦可能是个例外)都怀有一种要把握超历史或非历史本质的野心。纯粹的思想家把自己的经验(一个来自特定社会背景的有教养者的经验)当做反思主题,但是,并未聚焦于这一反思的历史性,以及反思对象(即对艺术品的纯粹体验)的历史性。因此,纯粹的思想家不知不觉地把这种单一经验确立为适合于任何审美感知的超历史性标准。这种经验看来带有单独性的各个层面(其价值很可能源于独特的体验),现在来看,这种经验本身就是一种制度,它是历史创造的产物,它的存在理由只能通过恰当的历史分析来重新评价。这样的分析才是同时阐明上述经验的特性和经验所获得的普遍性现象的惟一方法,对于那些有经验的人来说,普遍性开始于一些哲学家,当他们反思这一经验时却并没有注意到它可能性的社会条件。对这种与艺术品关系的独特形式的理解是一种直观的理解,它预设了一种对分析者的自我理解。这种理解既不能诉诸于生活经验的简单现象学分析(因为这种经验依赖于某种主动地忘却它本身亦即历史产物的历史),也不能诉诸通常用于表达这一经验的语言分析(因为它就是非历史化过程的历史产物)。不同于涂尔干的名言——“无意识就是历史”,人们可以说“先验(apriori)就是历史”。只有当人们调动了社会科学的所有资源时,才能够完成这种超验筹划的历史具体化,这种筹划是经历史记忆而对整个历史运作的产物的再次挪用所构成的,而意识也就是历史运作(每一时刻)的产物。在个别情况下,这就包括了对种种倾向和分类系统的再次挪用,这些倾向与系统乃是审美经验的必要组成部分,正像本质分析所明显描述的那样。自我反思的分析中所遗忘的是以下事实,尽管好像是自然的馈赠,但20世纪艺术爱好者的眼光乃是历史的产物。从种系发生学角度说,那种能够按照艺术晶所要求的方式(亦即自在和自为的,以形式而非功能)来理解艺术品的纯粹凝视(thepuregaze),与纯艺术目的所促成的艺术生产者的出现密不可分,因而也与一个自主艺术场域的形成密不可分,这是一个能够提出和确立抵制外在要求的自身目的的场域。从个体发生学角度说,纯粹凝视是和习得的具体条件联系在一起的,诸如小时候时常光顾博物馆,长期的接受学校教育,以及这种凝视所隐含的skhol6。所有这些都表明,忽略这些条件的本质分析(把特殊情况普遍化)暗中把相当特殊的经验特征作为适用所有审美实践的普遍特征,但是,这种经验是特权的产物,或者说,是习得的特殊条件的产物。实际上,对艺术品和审美经验所做的非历史分析在现实中所把握到的是某种机制,这种机制喜欢存在于双重状态之中:既存在于物之中,又存在于精神之中。在物中,它以一个艺术场域的形式存在,亦即一个相对自主的社会世界,它是一个缓慢形成过程的产物。在精神中,它以一些意向(dispositions)的形式存在着,而这些意向则是由创造场域的同一过程所创造的,它们直接顺应于这一场域。当物和精神(或意识)趋于一致时,即是说,当眼光就是与之相关的场域的产物时,那么,由于提供了所有产品,对于这一眼光来说,场域就直接构成了意义和价值。显而易见,如果通常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艺术品价值之源的问题出现时,也就需要某种特殊的经验能力,这种能力对于一个有教养的人来说完全是例外的经验。但对那些并没有机会去获得艺术品客观上所要求的那些意向的人来说,则显然是正常的经验。这种情况可以通过经验研究来阐明,比如丹托也提到过这样的情况。在看过沃霍尔在斯塔波画廊展出的《布里尔包装盒》(brilloboxes)这一展品之后,丹托发现了某种武断任意的特征,就像莱布尼茨所说的exinstituto(熏陶而成),亦即通过某个场所的展品,既把这个场所神圣化了,同时又把展品本身神圣化了,由场域所创造的确立价值的任意特性。对艺术品的经验之所以会直接具有意义和价值,这是同一历史机制的两个互为根基的方面达成一致的结果;一个方面是文化习性(theculturalhabitus),另一个是艺术场域。假设艺术品存在(亦即作为一个具有意义和价值的象征对象),确切地说,只有当它被具有所要求的意向和审美能力的欣赏者所把握时,才可以说正是一个审美者的眼光使得某个艺术品得以成为艺术品。但是不能忘了,这只有在如下情形中才有可能,即审美者本身就是长期接触艺术品的产物。这个循环是一种信念和崇拜物的循环,每一个机制都分有这种循环;只有在社会游戏的客观性中,以及在诱惑人们兴趣并参与游戏的意向中同时构成的机制才会起作用。美术馆可能会有如下铭文:“惟艺术爱好者方可进入。”但是显而易见,并不存在着对这样一种铭文的需要,这一点是不言自明的。游戏导致了某种错觉,并经由有教养的游戏者对游戏的投资来维系游戏。注意到游戏的意义和这种意义为游戏而被创造出来(因为游戏者就是被游戏创造出来的),游戏者玩游戏,并通过玩游戏而确保游戏的存在。恰恰是通过这样一种作用,艺术场域创造了审美意向,没有它,艺术场域就无法运作。确切地说,场域之所以能无止境地再生产出对这一游戏的兴趣,以及对赌注价值的信赖,就是通过介入游戏的行动者之间的利益之争实现的。为了阐明这一共同努力是如何运作的,为了说明象征权力和自愿的或被迫的认可(通过认可产生出声望储存,而创造者的崇拜依赖于这一声望)的无数合谋行动,只要回想一下无数先锋派批评家的关系就足够了。他们通过把某些其神圣价值并不为有教养的艺术爱好者或这些批评家最有力的对手所接受的作品加以神圣化,进而把作为批评家的自己神圣化了。简言之,就像审美判断特殊性问题一样,艺术品的意义和价值问题,和许多哲学美学的问题一起,只能在场域的社会史中得到解决,在特殊审美意向(或态度)建立之条件(这是场域在每一情况下都需要的)的社会学中解决。艺术场域的起源和纯粹凝视的诞生究竟是什么使某件艺术品成为艺术品而不是日常物或一个简单的小便器?是什么使一位艺术家成为艺术家而不是工匠或业余画家?是什么使一个小便器或酒架成为美术馆里展出的艺术品?是因为它们有公认(首先作为艺术家而被认可)的艺术家杜尚的签名而不是酒商或管子工的签名?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这难道就成了只用“大师之名崇拜”来取代艺术品崇拜的问题?换言之,是谁创造了这个作为崇拜物公认的和知名的生产者的“创造者”?是什么赋予他的名字以魔力或(如果你愿意的话)本体论的效果?亦即其名字的效应是他宣称自己作为艺术家而存在的尺度,恰如一个时装设计师的签名一样,他的名字增加了附加其上的物品的价值。即是说,何以构成专家作用和权威争论中的这些赌注?在哪里找到这种标签、或命名或理论效果的基本原则?(理论是一个很微妙的词,因为我们这里涉及的是看——theorein——使别人去看)那种通过引入差异、分工和区分来生产神圣的基本原则存在于何处呢?这类问题与人类学家莫斯在其《巫术理论》所提出的问题很相似。莫斯探讨了巫术效果原理,并发现他不得不从巫师使用的器具返回到巫师本身,从那儿再到巫师追随者的信仰上去。他逐渐发现自己必须面对的是一个巫术在其中演变和实践的完整社会空间。同样,在探索艺术品价值的基本原因和最终基础的这种无穷追溯中,也必须做相似的运动。为了解释质变(transubstantion)的这种奇迹(质变正是艺术品存在的根源,尽管常常为人所忘,但又可以毫不留情地通过杜尚作品中这一天才的签名笔触而记起),必须以这一世界的起源的历史问题来取代本体论问题。就是说,这个世界就是艺术场域,在这个艺术场域中,通过一种名副其实的连续创造,不断地生产和再生产出艺术品的价值。哲学家对本质的分析只记录了本质的实际分析结果,历史本身通过自主化过程就客观地对本质做了实际分析,艺术场域在自主化过程中逐渐制度化;各种行动者(艺术家、批评家、历史学家、美术馆长等),以及作为这一世界特征的种种技术、门类和概念(类型、潮流、时期、风格等)也就在自主化过程中被创造出来了。某些和“艺术家”或“创造者”概念(以及命名和构成这些概念的词语)同样常见和显著的概念,也是漫长而缓慢的历史过程的产物。艺术史家并未完全逃避“本质主义思想’’的陷阱,这种思想就隐含在历史上出现并已过时的词语的用法之中,这些用法总是萦绕着年代错误的幽灵。由于无法质疑隐含在艺术家这一现代概念中的所有问题,尤其是在19世纪发展起来的不能创造的“创造者”的专门意识形态问题,由于无法和显而易见的对象,也即艺术家(或别处亦即作家、哲学家、学者)割裂开来,那么为了考察艺术家(从社会角度他们被制度化为“创造者”)是产品的生产场域,艺术史家是不能以经济和社会状况问题来取代有关艺术家(与工匠对立的)性格呈现的时间地点的仪式性研究。经济和社会状况构成了艺术场域确立的基础,而艺术场域则建立在一种归诸这一场域最发达状况中的现代艺术家的准巫术力量信仰理论之上。这不只是一个祛除本雅明以略带亵渎和天真之反语所说的“大师之名崇拜物”问题。无论人们是否想要,大师的名字实际上是一种崇拜物。于是,需要描述的问题便是,使得艺术家作为艺术品崇拜物的生产者之特征成为可能的一系列完整的社会条件是如何逐渐出现的。换言之,这个问题也就是把艺术场域(包括艺术分析家,首先是对艺术史,甚至是他们中的一些最具批判性的人)建构成一个场所,在这个场所不断地生产和再生产对艺术的价值和对艺术家有价值的创造力的信仰。这不仅生产出艺术家自主性的标志的完整清单(诸如通过如下活动来体现,合同的分析,艺术家签名的在场,或艺术家特殊才能的肯定,或某个争论中对同人仲裁的求助等等),也生产出这个场域本身的自主性标志的清单,比如作为文化商品经济运作必不可少条件的一系列完整的特殊社会机制的出现。这些包括:展出场所(画廊,美术馆等)、神圣化或认可机制(学院,沙龙等)、生产者和消费者的再生产机制(艺术学院等)、专业化的各种人(经纪人,批评家,艺术史家,收藏家等),他们都是具有场域和特殊感知和欣赏范畴客观上要求的意向的人,这些特殊范畴是不能化约为普通用法的范畴的,而能够给艺术家及其产品价值附加某种特殊尺度。一旦画作通过画面单元、生产的持续时间、使用材料的数量和价格(如金色或群青)来衡量,艺术家画家和房屋油漆工并无根本差别。这就是为什么在这些伴随着生产场域出现的发明中,最重要的发明之一可能就是一种艺术语言的精巧化。它首先涉及确立一种命名画家的方式,谈论他们及其作品本质以及作品报酬方式的特性,借助这种方式也就确立起特定的艺术价值的;自主性的规定性——这种价值是不能还原为完全的经济价值的,同时,也确立起谈论画作本身、绘画技巧的方式——这种谈论方式要运;用使人可以谈论绘画艺术的恰当词语(常常是一对对的形容词),亦即某个艺术家的个性风格,这种风格的存在是经由命名它而社会性地梅,成的。同理,名流的话语,尤其是传记,也发挥着决定性的作用。这很可能不是因为传记对艺术家及其作品谈论了什么内容,而是说因为传记使艺术家作为一个难忘的人物,就像是政治家和诗人一样,具有了历史考察的价值。与其说是谈论艺术家的东西确立了这种状况,还不如说是其传记导致了这种状况。(众所周知,那些使人名声显赫的比较有助于强化绘画艺术的不可还原性,至少在某个时期是如此,直到它们成为一种障碍。)发生学的社会学在其研究模式中必须包括对生产者及其行动以及他们如下要求的研究,即有权做出绘画生产的独立判断,形成某种欣赏或接受其产品的标准。这种社会学也应考虑效果——对他们自身和他们所拥有的生产形象的效果,以及对他们的生产本身的效果——他们自我形象及其生产的效果,这种生产借助各种介入艺术场域的行动者的眼光又返回到生产者自身,这些行动者包括其他艺术家,也包括批评家,委托人,收藏家等。(例如,人们可以假定,自15世纪意大利文艺复兴以来,某些收藏家所表现出来的对素描和漫画的兴趣只是有助于艺术家提高自己价值的观念的形成。)

所以说,当场域本身构成时,事情就变得很清楚了,艺术品的生产“主体”——也就是艺术品价值和意义的生产主体,并不是实际上创造其物质对象的生产者,而是一系列介入这一场域的行动者。在这些行动者当中,有归入艺术性的作品(伟大或渺小的、知名或无名的艺术家)的生产者,有各种信念的批评家(他们自己也在这一场域中),还有收藏家、中间人、美术馆长等。简言之,就是所有与艺术关系密切的人,包括为艺术而生存的人,被迫在不同程度上依赖艺术而生存的人,彼此面对着斗争的人(在斗争中重要的不仅是要确立世界观,而且要确立对艺术界的看法),还有通过这些斗争参与了艺术家价值和艺术价值的生产的人。假如说这就是场域的逻辑,那么,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用于考察艺术品的概念,尤其关于它们分类的那些概念,恰如维特根斯坦所发现的那样,体现出某种极端的不确定性特征。诸如类型概念(悲剧、喜剧、戏剧、小说),形式概念(民谣、回旋曲、十四行诗),历史分期或风格概念(哥特式、巴洛克式、古典式),或各种运动概念(印象主义、象征主义、现实主义、自然主义)情况也是如此。人们也不难理解为什么混乱仍存在于如下情形中,即当涉及用以描述艺术品特征的概念时,用术语来描述对艺术品的接受和欣赏时(诸如一对对形容词,美的与丑的,精致的和粗糙的,轻快的或沉重的等),正是这些概念建构了人们对艺术品的体验和表达方式。因为这些概念就深嵌在日常语言中,它们一般的用法并不在美学领域,这些趣味判断范畴(对于共享一种语言的所有言者来说是共同的)保证了一种交流的明显形式。然而,尽管如此,恰如维特根斯坦又发现的那样,即使是被专业人士运用时,这些术语总是呈现出极端的含混性和灵活性,这种含混性和灵活性使之彻底地抗拒本质主义的界定。这可能是因为这些术语的使用和赋予它们以意义都依赖于其使用者所特有的、历史的和社会的视角,这些视角往往是没法协调一致的。简言之,假如人们总是提到趣味(众所周知,有关偏爱的对照在日常对话中扮演了一个重要角色),那么,可以肯定,在这些问题中,交流只是伴随着高度的误解而产生。这一点是确凿无疑的,因为使交流得以可能的老生常谈,与那种使交流实际:上无法进行的东西是同一的。采用这些话题的人每一个都给予那些;对立的词语不同的(有时是正相反的)意义。因而,对个体来说,他们有可能在社会空间中坚守着对抗性的位置,以便能给予那些通常描述艺术品或日常事物形容词以完全对立的意义和价值。我们想到了形容词soigne(法语:考究的,精美的)这个例子。这个形容词常被排除出资产阶级趣味的范围,这也许是由于它体现了小资产阶级的趣味。叫由于人们身处于历史的维度中,所以可以无穷尽地罗列出一个概念清单,这些概念开始具有美的理念,但在不同时期,或者作为艺术革命的后果,它们会呈现出不同的甚至截然对立的意义。finish(完成)这个概念就是一个例证。由于这个词已被简约为与学院派绘画的伦理和审美理想密切相关的概念,后来便被马奈和印象主义艺术家排除在艺术领域之外。所以,那些被用来描述接受和欣赏艺术品的范畴,与历史语境的关联是双重的。由于它们与具体的和特定时间的社会世界密切相关,所以这些范畴的用法也就成为一个主题。这些用法本身体现出使用者的社会地位,他们在这些范畴所有可能的审美选择中实践着自己习性的构成意向。艺术家和批评家用来界定他们自己或对手的大多数概念,实际上是斗争的武器和资本,艺术史家为了论述他们的主题所采用的许多范畴,不过是熟练地加以遮蔽的或变形的具体范畴,这些范畴的大多数最初是用做贬斥或责难的。(“范畴”这个词来源于希腊语kathegoresthai意思是公开地谴责。)这些充满了斗争意味的范畴逐渐变成了技术性的范畴,多亏了发生学的遗忘症,批评剖析、学位论文和学术论文便赋予这些范畴以某种永恒性的意味。在介入这样的斗争的所有方法中(这些斗争必须从外部来加以理解,以便使其客观化),最具诱惑力和最完美的方法毫无疑问是把自己呈现为法官或裁判的方法。这样的方法涉及解决现实中冲突,涉及给出满意的判定——比如宣称什么确实是现实主义,或者更简单,(通过一些表面上看很单纯的决定,诸如某某人包括或不包括在生产者的主体或名单中)判定谁是艺术家谁不是艺术家。这最后一个决定因其显而易见的肯定性而略显单纯,它实际上却是更为关键的,因为在这些艺术斗争中,主要的赌注之一无论在何处总是一个归属于场域的合法化问题(艺术界的边界问题),也是因为各种结论(显然是统计学上的结论,它可以合适地确立一个世界)的有效性依赖于合适地得出这些结论的范畴的有效性。假如存在着真理,那么,真理就是斗争的某种赌注。由各种介入艺术场域的行动者所做出的多样或对立的分类和判断,尽管这些分类和判断肯定受制于(和场域中特定位置相关的)某些特殊的意向和兴趣,但它们是以普遍性要求的名义来陈述的,也就是对绝对判断的吁求,这种判断是对不同视点相对性的断然否定。“本质主义的思想”在任何社会世界中都会起作用,尤其是在那些文化生产场域中更是如是此,诸如宗教、科学和法律场域等等。在这些场域中,普遍性处于危险之中的游戏正在衰竭。然而,就此而言,“本质”就是规范这是显而易见的。这恰恰就是奥斯丁在分析诸如“真正的人”、“真正的”勇气(在此就是“真正的’’艺术家或“真正的”杰作)这类表述中形容词“真正的”含义时要我们记住的东西。在所有这些例子中,“真正的”这个词含蓄地将我们考虑的情形与同一范畴内的其他情况相对照,其他言说者指出同一个谓语尽管不那么合适(即是说,以某种并未“真正地”被证明合理的方式),就像所有普遍性的诉求一样,但这个谓语具有强有力的象征力量。科学所做的不过是极力确定这些与真理有关的斗争真相,把握某种客观的逻辑,据此来决定赌注、阵营、策略和胜负。科学可力图把思想的种种表征和工具——它们都主张普遍性,尽管成功的机遇是不均衡的——带回到它们产生和使用的社会状况中去,换言之,带回到场域的历史结构中去,也正是在这样的结构中思想的表征和工具才得以出现并发挥作用。正在占据的位置(文学或艺术的形式,分析的概念或工具等)空间与在场域中已占据的位置空间之间存在着某种对应,从这一对应的方法论假定(其有效性可以通过经验分析不断加以确证)出发,人们就可以对这些均要求普遍性的文化产品的历史化。但是,这种历史化不仅(像人们所认为的那样)意味着通过回忆把文化产品相对化,即文化产品只有在与斗争场域受制约的状况相关时才具有意义;而且意味着通过使这些产品远离不确定性(这一不确定性来自某种虚假的永恒化的),使这些文化产品重新获得某种必要性,以便使这些产品回到它们发生的社会条件之中,这就是一种真正具有生产性的界定。我们决不导向历史相对论,我们用于历史对象而且是这一对象的产物的思维形式的历史化,提供了逃避历史的惟一真正的机遇,即使这样的机遇很少。那些建构审美知觉的反对意见并不是先验的,而是被历史地生产和再生产出来的,它们与使之运作的历史条件不可分离,所以审美意向也是这样。把一些根据其社会用途和应用而命名(同时,通过某些范畴、概念和分类法,将其活动拓展至审美能力)的对象确立为艺术品的审美意向,乃是场域的整个历史的产物,它必定是经由每个潜在的艺术品的消费者通过特定的欣赏再生产出来的产品。这要么足以证明审美意向的分布是贯穿于历史之中(直到19世纪末,批评家们一直在捍卫一种服从于道德价值和说教功能的艺术),要么足以说明审美意向的分布就在今天的社会之中,这进而使人确信,没什么比那种对待艺术品——或者更宽泛地说,对待任何对象的这种意向,即本质主义的分析所描述的某种纯粹的审美态度更不自然的事了。正是在场域向自主性的运动中,纯粹的凝视应运而生。实际上,不用提起这里所提出的整个论点,人们会坚持说,对艺术品评价和生产:的自主性原则的肯定,是与对生产者自主性的肯定密不可分的,也就是说,是和对生产场域的自主性的肯定密切相关的。就像左拉关于马奈所恰当地写下的那样,纯粹的绘画意味着作为一幅画而被自在地和自为地加以欣赏,亦即作为一种玩味画的形式、明暗和色彩的游戏。换言之,而不是作为一种独立于关于超验意义的话语。所以,纯粹的凝视(与纯粹的绘画必然相关)乃是纯粹化过程的结果,是由历史不断变革过程中所实现了的本质之真正分析。就像在宗教场域中发生的情形一样,变革总是引导着新的先锋派以一种重返正确起点的名义,并以对艺术体裁的纯粹界定来挑战正统的东西。诗歌中也可以发现对其所有次要特性的纯粹化:被破坏的形式(十四行诗,亚历山大诗体),被颠覆的修辞比喻(直喻、隐喻),被抛弃的内容和情感(抒情性、情感宣泄、心理学),以便根据某种历史分析,一点一点地使诗歌简约为更具特殊的诗意效果,这就像是与声义对应论(phonosematicparallelism)的一次决裂。更宽泛地说,趋向于更大自主性的不同文化生产场域的演变伴随着某种反思性和批判性的回归,亦即生产者回归到他们自己的生产,这种回归使得生产者们从中获得了场域自身的原理和特殊的前提。首先,这是因为现在处在断然拒绝任何外来限制或要求位置上的艺术家,可以确认他们已经掌控了那些规定他们并属于他们的东西,那就是艺术形式、技巧,一言以蔽之,掌握了艺术的惟一目的。福楼拜在写作领域和马奈在绘画领域很可能是如下尝试的倡导者,亦即哪怕有很多主观的和客观的困难,也要确立某种对创造性的凝视力量的自觉而又彻底的肯定。这种力量不仅可以用于(通过简单的颠倒)粗俗的和平庸的事物,就像尚弗勒里(champfleury)和库尔贝的现实主义所追求的目标那样;也可以用于不重要的对象,在这些对象面前创造者能够肯定自己那种变形的准神力。“写好平凡的东西”,福楼拜的这种对马奈也是适用的说法,是把形式置于一种与主题的关系之中,同时也就确定了有教养的欣赏活动的基本规范。在哲学家看来,艺术地位的分布是一种关于审美判断广为接受的界定,因为可以从经验上加以证实,今天并不存在有教养的人(即是说,没人拥有学术标准所规定的高级学位),他们并不知道,任何现实,一根绳子,一块小圆石,衣衫褴褛的小贩,都可以成为艺术品的主题。他们也不清楚,这么说至少是明智的,即当一个先锋派画家,亦即混淆新的美学原则的专家使我注意到时。实际上,为了唤起当前那些具有无限艺术善意的审美者,为了在他身上重新唤起艺术的甚至哲学的惊奇,就必须以一种杜尚或沃霍尔的方式来对他使用休克疗法,杜尚或沃霍尔方式亦即通过展示某个如其所是的日常事物,便以某种形式刺激了创造力,这种创造力正是纯粹的审美意向(不用多虑)赋予艺术家的,正像马奈以来所界定的那样。这种将艺术内省地和批判地返回自身的第二个原因在于,由于场域本身的封闭,因此对特殊知识的实际掌握——它就置于过去的作品中,这些作品在访谈和赞颂中被所有专家(他们与文学史家和艺术史家,注释家和分析家一起)加以记录、编撰和经典化——已变成进入生产场域的条件的一部分。结果是,与朴素的相对主义告诉我们的正相反,艺术史的时间真的是不可逆的,它呈现出一种积累性的形式。没什么比先锋派艺术家与场域特定的过去关系更加密切的了,包括颠覆的意图——也是和场域的状况密切相关的。这些先锋派艺术家冒着“幼稚天真”之险(诸如卢梭[douanierrousseau]或布里塞[brisset]的风格),必定不可避免地将自己置于一种此前曾有过的种种尝试的关联之中,这些尝试就是超越该场域历史中曾经出现过的东西,或强加于新事物的可能性空间里曾经出现过的东西。在场域中所发生的事情越来越多地和场域的特殊历史相关联,而且只和场域有关。因此,要从特定时期的一般社会世界的状况推演出场域来已变得越来越困难(某种“社会学”正要求有权这么做,它并未意识到场域的特殊逻辑)。正是因为有场域的结构与场域的历史,所以一些诸如沃霍尔的《布里尔包装盒》或克莱因(klein)的单色画这样的作品才获得自己的形式特征和价值。对这类作品的感知乃是一种区分性的和区别性的感知:换言之,就是关注其他作品的偏离,不管是当代的还是过去的作品。结果是,如同生产一样,消费那些与传统断裂、与历史断裂的漫长历史的产物的作品,完全成为历史性的了,因而也就越来越在总体上非历史化了(dehistocized)。实际上,使译解和欣赏活动运作的历史渐渐地被化约为一种纯粹的形式史,它完全消解•了为形式而努力的社会史,而形式也就是艺术场域的生命和动力所在。这也就解决了一个看似不可解决的问题,即形式主义美学(它只想考察艺术接受和生产中的形式)构成了对社会学分析的真正挑战。总之,源于纯粹关注形式的作品似乎必定要确立只注意形式特征的内在解读的惟一有效性,似乎必定在尝试把形式特征还原为社会语境(而形式特性正是建立在这个语境基础之上的)时失败并产生怀疑。然而,为了改变这种状况,必须充分注意到形式主义反对各种历史化的雄心是建立在对其可能性的社会历史条件的无知基础上的。同理,那种记载并确证这一雄心的哲学美学也是这样。这两种理论中所忘却的东西恰恰就是历史过程,经由这个过程,摆脱“外在决定”的社会条件才能确立起来;即是说,这是一个确立生产的相对自主场域的过程,正是由于这个过程,纯粹美学或纯粹思想的领域才有可能存在。

工艺美术的范畴篇3

关键词美学辞典中国当代美学

从1981年译介苏联学者奥夫相尼柯夫的《简明美学辞典》,到2007年邱明正主编的《美学小辞典》(增订版)出版,美学辞典在中国经历了从无到有、从简到繁、从综合到分类、从借鉴到原创的转换历程。据笔者不完全统计,在这近30年的时间跨度中,各式各样的美学辞典有将近20部之多。

中国当代美学的学术进程,也由此得到鲜明展现与不断推进。

美学辞典在当代中国的发展历程,可大致作以下概括:

第一,从无到有。1981年,《简明美学辞典》中译本出版,这也是第一本中文版的美学辞典。五年后,由中国人自己编纂的《美学辞典》[1]才正式面世,并由此走向兴盛繁荣之路。美学辞典的出版在1986—1995年间最盛,共出版了12部,而这也是当时的辞书热在美学领域的反映。

第二,从简到繁。《简明美学辞典》出版时,收词只有235条,全书不到27万字。十年后,《哲学大辞典•美学卷》出版,收词增加到2200多条,字数近120万。再过十多年,《中华美学大词典》(第二版)的收词达约3400条,全书字数近178万。

第三,从综合到分类。早期美学辞典,多着眼于对基本美学理论的介绍与解释,尚缺乏对具体部类的细致划分。1987年《文艺美学辞典》出版,开始将重点放在文艺美学的基本理论上,试图对研究领域及辞典的适用范围作体系内的进一步限定。此后,遂有《诗歌美学辞典》《当代世界美学艺术学辞典》以及《当代西方美学新范畴辞典》等划分更为细致、关注重点更为明确的专科辞典。

第四,从借鉴到原创。美学辞典的编纂初期,多是依照西方学术理念来筛选范畴、阐释概念。内容上虽然也中外并收,但中国美学所占比重与其在世界美学界的实际分量并不相称,如《美学辞典》里的中国美学术语只有36条,占全书的1/18强,所以这些辞典也就谈不上有多少中国特色。直到《中国古典美学辞典》出版,才试图将关注中心对准美学研究中的“中国经验”,力图发掘出中国古代的美学思想资源。该辞典“基本上涵盖了中国古典美学的各个领域,也突出了中国古典美学的基本特点”[2]。这项工作也得到后来的逐步推进,如成复旺主编的《中国美学范畴辞典》主要以蔡钟翔主编的中国美学范畴丛书为基础,以精简的形式更全面地反映中国美学的范畴体系,字数上超出《中国古典美学辞典》达9万之多;而林同华主编的《中华美学大词典》则着意“以宗白华先生倡导和奠基的中国审美文化和审美理论为特色,表达中华民族地大物博、山川俊美、思想丰富、历史悠久的文化结构”[3],力求全面反映中国美学史。由此,把美学史看成审美文化史、审美理论史、技术美学史以及艺术审美史之四者综合,从文化学的角度来研究中国美学,极力凸显中华民族丰富的审美文化遗产以及当代的审美文化硕果。范围之广、篇幅之巨,均远超前人。

当代中国的美学辞典,其编排体例一直注重信息检索的速率以及信息利用率。这既表现在条目编排常按学科体系分为基本理论、中国美学、西方美学以及具体艺术门类等各个部分,也表现在同时设置部首索引和音序索引,兼顾专业研究者和普通的美学爱好者的使用需求。所不同者,是总体信息含量的大小以及辞典编纂背后所隐含的学术理念、学术观点,而这直接影响到内容的筛选范围以及对词语、命题的解释。可以说,美学辞典在当代中国的发展历程,其实也浓缩了中国当代美学在这近30年间的学术进程。

译介第一部国外美学辞典时,中国美学处于十年内乱之后的复苏期。那时候的美学研究、审美活动似也负有解放思想的重任,人们亟需一本像样的美学辞典作为明辨美丑、探究美学问题的指南。但《简明美学辞典》只收常用美学词语235条,显然篇幅过小且不能面对当时中国的现实问题,由此遂有《美学辞典》应运而生。后者只重点收录有重要地位的美学家、流派、专著以及在某个艺术领域对美学有重大贡献的人物,还有一些常用美学术语,而忽略在世的学者及其著作,所以全书只有673个词条。

此后十年,进入美学辞典编纂的高峰时期。所出辞典中,—部分是供中等以上文化水平的读者和广大美学爱好者参考查用的,另一部分则兼顾学术性与知识性,并积极吸收美学研究的最新成果。美学研究的学术进程,在此得到更加集中的展示。姑举其中几例:

其一,对西方美学的认识逐步深入。《美学辞典》问世时,国内学者对西方美学的一些最新成果还了解不多,诸多条目(如“结构主义”、“信息论美学”、“接受美学”等)都属较早引进的西方学说,且对这些概念的剖析也尚不深入。该辞典对于西方自古希腊至当代的所有美学思潮、艺术流派,仅以38个术语条目和151个人物条目作扼要介绍,对20世纪西方美学的阐释尤显薄弱,甚至对于当时西方美学界正在发生的从文学研究到文化批判的转向,竟然只字未提。这些都与西方美学的实际情形不大相称。

蒋孔阳主编的《哲学大辞典•美学卷》中,与西方美学相关的条目有近700个,更别说在“美学原理”部分还有专门介绍。该辞典所涉范围既有时代、思潮、流派,也有学说、术语、人物、著作,此外还有美学会议、研究机构以及相关学术刊物,视野已经大大拓展。

出版于1996年的《当代西方美学新范畴辞典》,虽将筛选范围框定在20世纪初到七八十年代,而且是当代西方美学领域中业已成熟的22个流派,但各类术语与命题达到480多条,总字数达64万。对于这些学派常用术语的辨析多能厘清其来龙去脉,甚至勾勒其在特定语境中的特定用法及含义。这为学界同人研习当代西方美学提供了很好的参考。编纂者之所以能掌握这么多材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80年代以来美学界大胆引进、译介了数以百计的当代西方美学名著,且有《美学译文》《世界艺术与美学》等丛书或期刊相继译介了许多当代西方美学资料。

其二,对中国古代美学资源进一步开掘。如前所述,国人撰写的第一部美学辞典,对于中国古代美学资源并未予应有的重视,虽然也涉及一些中国美学术语,但无论是内容的筛选还是概念的辨析,都显得视野狭窄或阐释简略,尤其是对《周易》中的美学思想未能充分开掘。《哲学大辞典•美学卷》则收录与中国美学相关的名词、学说条目将近440条,人物、著作、刊物条目300多条,对于“拙”、“自然”、“观物取象”、“立象以尽意”、“才胆识力”等此前人们重视不够的范畴或命题都有论及。

至于《中国美学范畴辞典》,因为有中国美学范畴丛书作基础,故能集众家之长,对中国美学的诸多概念都能作出沿波讨源的辨析,譬如其中的“妙悟”、“雄浑”、“自然”、“文质彬彬”等。但该书在编排上却将范畴和命题混在一起,以致或多或少消解了范畴的普适性与命题的情境约定性之间的差异。

其三,将马克思主义美学向前推进。国人对马克思主义美学一直非常重视。20世纪初期,马克思主义美学思想就已介绍到中国。60年代,学界曾围绕《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展开了广泛而热烈的讨论。期间,学术研究空寂,而80年代又恢复既往的讨论,并且学术研究开始走向多元化、多样化的发展道路。“有的继续向‘反映’论深化,有的向‘艺术生产’发展,有的向‘主体论’拓展,有的向‘形式论’努力,有的向心理学逼近,有的向‘读者反映和接受理论’靠拢,有的着意在‘批评方法’和‘术

语概念’上翻新。”[4]在众多的讨论中,学界对于“美的规律”、“尺度”等核心概念也提出了不少新的见解,这些情形在美学辞典中也有反映。例如,《美学辞典》仅对马克思、恩格斯、列宁等人的思想作扼要介绍,但对其中的“尺度”、“物化”等核心概念并没涉及;《哲学大辞典•美学卷》则不仅介绍了马克思主义美学的主要人物及经典著作,而且对其中的“尺度”、“物化”、“美的规律”等词不光有词源学上的考证,还着重介绍了国内学者在这方面的研究成果。

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以来,美学界普遍感到美学研究已经进入高原状态,很难再有多少实质上的推进。中国文论的“失语症”以及古代文论的现代转化,成了学界普遍担忧与热议的话题,虽然问题的提出常从“文论”着眼,但谁也不能否认同样的问题也存在于美学领域。

在此大背景下,美学辞典编纂热也逐渐降温,十年间的出版数量只及前一个十年的一半,并且其中对于西方美学部分,除了更多的知识性介绍以外,在学理上的推进并不让人乐观。对中国美学资源的进一步开掘,则是这段时间的突出成果,而这当以《中华美学大词典》的编写为主要标志。

该词典初版于2000年,两年后再版。不仅在篇幅上远超此前任何一部美学辞典,而且在内容的选择上也有不少新的举措,其中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对民族资源的重视以及对审美文化之边界的拓展。以往的美学辞典,不论是中西合璧的还是专论中国的,一直都着眼于正统的、主流性的作品、概念和思潮,而对民间的和少数民族审美文化中所呈现的积极因素重视不够,《美学辞典》虽然也涉及民间艺术,但仅有几个词条。90年代中后期关于“失语症”的那场广泛而热烈的争议,使美学界深刻认识到华夏美学资源的宝贵之处。唯有最大限度地开掘出本民族的美学资源并对它们加以现代的整理与阐释,才能使中国美学具有自己鲜明的族群色彩。这既是剖解中国文论“失语症”这一难题的上佳途径,也可将古代文论、古代美学的现代转化落到实处。出于以上考虑,编者在美学辞典中大力搜罗中国古代与现代、庙堂与民间、人文与自然、汉族与少数民族等等各类美学资源,并赋予美学研究以文化研究的品性以致走向“审美泛化”的做法,也就显得很自然了。该辞典的美中不足之处,在于对美学人物的选择略嫌宽泛。

美学辞典在中国,可以说曾经经历了一段饶有意味的历程。编纂初期,以译介起家;此后的繁荣,多停留于知识性与学术性的复杂纠葛之中;再后的降温,也是美学研究由热到冷的真实显现。以美学辞典的编纂为切入点,来展示甚或回顾中国当代美学的学术进程,这既非最佳视角,也非笔者能力所及。因为中国当代美学的实际进程,要远比前面所说的复杂。

单就改革开放之后的近三十年来说,这是新中国建立以来中国美学研究成就最为卓著的时期。这突出表现在以下几点:“在美学思想的立足点上,加强了对马克思《巴黎手稿》的美学问题的研究和讨论;在学科的问题空间上,除了引入五六十年代美学大讨论中悬而未决的问题外,进一步扩大到审美心理、审美教育、审美范畴、审美文化等问题;在研究范围上,除积极推进美学原理的建设外,大大拓展了西方美学史研究的广度和深度,开辟了中国美学史研究的新领域,同时,文艺美学、心理学美学、接受美学、当代人类学美学等新学科也逐步得到健全和发展,建筑美学、服装美学、企业美学、医学美学、影视美学、都市美学、生态美学、计算机美学等新课题也越来越引起广泛的关注和深入的探索;在学术层次上,近年来开始延伸到对‘实践美学’的反思乃至于对学科合法性等问题的思考,显示出元美学的某种理论气质,展现了百家争鸣、多元发展的学术格局。”[5]在新世纪,更有“日常生活的审美化”、“环境美学”以及美学的边界问题等层出不穷的新论争。如此异彩纷呈的学术进程,不一定每次变换都能在美学辞典中留下印记。所以,以美学辞典的编纂为视角来展示或回顾,注定会遗漏一些重要信息。

至于美学辞典编纂中的是非成败,也很难有一定的标准来加以衡量。是追求大而全,还是追求小而精?是追根溯源杂列众说,还是举其大要点到即止?这中间的“度”实难把握。此外,对于美学术语与范畴的每次解释都是一种新的阐释,这中间也没有标准答案或最佳操作范式。其魅力在此,其教训也恐在此。

但不管怎么说,美学辞典曾在中国美学的当代进程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这不仅表现在普及美学知识,使对于审美活动的思考深入到大众当中,也表现在促使学界对整个学科的基本问题、学科体系都进行一番深入追问。这中间既有经验也有缺憾,有时候是因为编者所处时代资讯不够通达而导致,有时候则是美学辞典作为工具书囿于自身的学术品性而不能随意追赶热点问题而造成。但更多的是因为辞典编纂背后的理论支撑出现了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美学辞典编纂中所存在的问题,其实只是美学自身的发展困境之缩影而已。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说,审美对象的繁复性以及审美意识的不确定性与美学辞典的科学性、明晰性之间,向来有着不大容易协调的难题。尤其是在当今,随着信息传递的日益便捷与媒介多样化,审美风尚时时更新,审美观点与审美趣味也日新月异。审美活动虽然在日常生活中向更广阔、更深入的范围渗透,但美学研究已经成为越来越少的坚守者所愿意思考的问题。在此背景下,再去编写一部知识介绍性的美学辞典,似乎意义已经不像二十多年前那样重要。今后的美学辞典,似乎应在学术的深刻性上以及更深入地开掘中国民族与民间的美学资源方面下力气,而网络化时代也为新型的美学辞典之编纂提供了不少便利。相信不久的将来,就会有各式各样的美学资源数据库,其信息含量之丰富、检索方式之便捷都超越于以往时代,那应该是一种崭新意义上的“美学辞典”。

附注

[1]?本文所说的《美学辞典》,均指王世德主编的《美学辞典》(知识出版社1986年出版),并非a.a.别利亚耶夫等的《美学辞典》(东方出版社1993年出版)。

[2]?周来祥,王杰.一件很有意义的工作:评《中国古典美学辞典》.学术论坛,1992(3).

[3]?林同华主编.中华美学大词典.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

工艺美术的范畴篇4

总体上看,《美学导论》的理论体系是以审美关系为中心,将美学学科基本问题串连起来,这点大体与叶朗先生的《美学原理》等书相类似。不过,除审美关系(对象、经验、情感等)之外,作者还将美学的问题,诸如道德、宗教、科学、社会等非审美关系内容全部纳入审美这张大网之中加以观照,全面展现了中国当代美学从“美感论”到“审美关系论”的转变。全书共分十五章,均以“审美”为核心词来组成标题,涉及目前中国美学原理的所有领域和问题。与一般美学教材不同的是,作者立足于个人的学术研究,以强烈的问题意识对美学原理体系内容进行了改造甚至重构,很多问题的叙述有意识地回避了国内美学教科书一些“老生常谈”的问题和结论,尤其是大量援引西方美学特别是当代西方美学家的最新论点,使这部教材较现行美学原理体系有所突破和超越,但同时也是造成这部教材出现问题的症结所在。

以第十四章“审美范畴”为例。从编排次序就能看出,审美范畴问题并不构成“导论”的核心和重点,这与一般的美学原理教材分数章论述有所不同。在内容的叙述上,作者没有沿袭以往优美、崇高、悲剧、喜剧等审美形态类型,也没有延伸《美学意蕴》中“几种重要美学范畴的基本特征”之类的说法,而是对美学范畴从概念到内涵重新进行了界定。作者认为,“如果说20世纪的美学还有一个基本范畴的话,它既不是美、崇高,也不是悲剧、喜剧,而是审美经验(aestheticexperience)和艺术定义(definitionofart)。如此说来,我们不能将优美、崇高、悲剧、喜剧等所谓审美范畴,作为标志美学学科的基本范畴”(《美学导论》第十四章《审美范畴》,第259页。下文凡引自同书的引文,只于文中标明页码),作者在美学范畴上的主要观点,从本章内容结构中就能看出梗概:

一、美学范畴、艺术范畴与审美范畴

二、审美范畴作为文化大风格的凝聚

三、审美范畴作为先验情感范畴

四、不同的“二十四”

从分节目录不难看出作者的立异之处。作者虽然跟进西方美学家的主张,认为传统美学范畴已经过时,但对审美范畴的学术态度却游移不定:一方面,他同意其师叶朗先生的“大风格”说,认为审美范畴不能无限增多,否则就变成了一般艺术风格的研究;另一方面,又力主杜夫海纳先验情感说,认为情感范畴有无限可能性,进而列举了中西“二十四”以资佐证,以革新传统审美范畴的单调,但最终还是将审美范畴和审美风格混为一体。作为学术研究,我们认为,任何方式的探讨,即使对西方美学的翻译和评介,都是有价值的;而作为教材来说,这种闪烁其辞的处理方法,确实让学生和教者有些“抓不住”。果真是因为“美”“优美”之像西方美学家所言过时了吗?作者在“审美趣味”一章却给出了另外的答案,我们不妨将相关论证引述如下(第148页):

欣赏艺术作品,需要将艺术作品放在适当的范畴下来感知,如果采用错误的范畴,如果缺乏有关范畴的知识,就无法欣赏到艺术作品的特别妙处。

如果我们有了“美”的概念就能更好地欣赏古希腊的艺术,有了“崇高”的概念就能更好欣赏如特纳(W.Turner,1775—1851)的海景绘画,又如《暴风雨中的汽船》(图12),就像我们有了“沉郁”的概念可以更好欣赏杜甫,有了“飘逸”的概念可以更好地欣赏李白一样,美、崇高、沉郁、飘逸等等,就是美学中通常所说的审美范畴(aestheticcategory)。

诸如美、崇高之类的审美范畴是美学史和美学理论教给我们的。……没有“崇高”的概念,我们就欣赏不了《暴风雪中的汽船》中近乎混乱的画面的妙处。

在这里,作者反复强调固有审美范畴(美、崇高等)对于艺术审美的意义,甚至在注释中还特地要求阅读者参考本书第十四章的“审美范畴”的有关论述;可是在后面的章节中,作者摒弃前说,甚至不以审美范畴为然。还有,在第一章《美学》中也论及“崇高”这一审美范畴,作者还将延伸阅读对象指向自己的另外一部著作《西方美学与艺术》(第17页)。我们分析,作者这种瞻前不顾后的做法,最大的可能性是割裂以前论著以凑成今著过程中出现的后遗症,其根源是标“西”立异的学术思维使然。

如果说,在美学的研究中标“西”立异仍不失为一种学术研究的途径和方法,那么,但作为普通教材的叙述方式,如果言必称希腊,引必尊西文,不仅会把读者和讲者引向迷途而无所适从,有时连作者也会失去个人判断。我们不妨以第六章“审美解释”为例,先看其章节构成:

一、浪漫主义文艺批评中的意图主义倾向

二、反意图主义盛行

三、意图主义的复兴

四、实际的意图主义与假设的意图主义

分节题目围绕西方美学家所谓“意图”展开。本章共引用西方美学的文献著述46处(其中英语原文39处,译文7处),每一节题下的论点无一不是罗列西方美学家的正反论点,而对“审美解释”的解释最终离开审美方向而衍生为西方当代文论中一场无休的争论;至于最终的结论和意义,教材作者似乎并不关心,恰如本章末段总结的那样:“关于意图在文学艺术的解释中的作用仍在继续,现在还不是得出最终结论的时候。也许如同其他众多的美学问题一样,这个问题也永远不会有最终的结论。”(第125页)对一本教材来说,长篇累牍的罗列之后得出如此软弱无力推论,学术规范在这里承载了零度意义。看来,作者并不关心“说什么”以让学生读者充分理解,而是“如何说”能让自己言说与其他教材不同。

彭锋先生近年来的美学研究十分关注西方当代美学问题,其文、译、著多数都与分析美学、实用主义等有关。但作为一本美学教材,作者一反以往《美学意蕴》教材叙述风格,而是把自己近年来一系列西方当代美学的研究论述,多数不经裁剪拉来或塞进这本《美学导论》之中,教材俨然成了记录和推广作者西方当代美学研究成果的领地,我们只需将《美学导论》和作者另一本论文式著作《回归———当代美学的11个问题》相比较,就能看出其中的联系来。正如《回归》这部书后记所讲,此书成果是从他一系列论文裁编而来,而这本《导论》又悄然把曾经的“11个问题”变成“15个问题”。对比二书主要章节,我们惊奇地发现,《导论》中的审美对象、审美经验、审美情感、审美趣味等八九章的内容文字与前著基本相同或完全相同,有的甚至连章节题目也完全一致。如前著第六章“作品的意义由作者意图决定吗?”在教材中整体挪入成为“审美解释”一章,如果你仔细比照二章文字,竟然完全相同。从论文变身为著作,再由著作挪移为教材,这样《美学导论》中的美学,竟无差别的变为“挪来”的美学!

可根本的问题还不在于著者叙述的美学是“拿来”的抑或是“挪来”的,作为21世纪大学文科教材和复旦博学·哲学系列之一种,其主要目标无非是引导学生通过对美学基本概念和原理的学习,激发他们对美学问题的兴趣。所以,有兴趣、读得懂、连得起、用得着,理应是教材叙述者书写方式。作为一名普通教者,我曾经和一些学生交流过他们反映的“读不懂”问题。学生抱怨说,这本教材确实太难读了,从开篇的第一章美学叙论开始,每章内容满眼都是西方当代美学家的怎么说,本来简单的概念前后被无尽的西方美学的人名和译文所包裹,读美学教材好比是读一本艰涩的西方学术译著,即使耐着性子去读,也未必全能看懂,就是能看得懂,如何也记不住。还有学生从教材中随便抽出一组概念说明他们为什么“读不懂”。如原书第三章《审美经验》章末的一段总结文字(第63页),集中了对审美对象、审美经验和美等这些美学原理中核心概念的解释。我们分节援引如下:

审美对象不是事物,也不是事物的任何外观或知识,而是事物在向外观或知识的显现途中,一句话是事物在无概念状态下的自然显现。

审美经验不是对事物的经验,(如克莱夫·贝尔所说的那样)也不是对关于事物的知识的认识(如古德曼和丹托所说的那样),而是自我的一种特殊状态。这里“自我”与“事物”类似。每个事物有不同的面貌,就像每个自我有不同的身份。

美不是事物,也不是事物的一种面貌或所有面貌,就像审美既不是自我,也不是自我的一种身份或所有身份。美是事物在无概念状态下的自然显现,审美是自我在无身分状态自由逗留。

通过阅读,我们发现这里的语言同样也沿袭了“西化”文风,作者有意将美学界业已有定论的概念“深入深出”的变换成了一种让人似是而非的抽象和模糊。我想,不仅是教材,就是真正的学术论著,其叙述语言首先应该做到让读者最大程度地理解和明白,否则,就会陷入“你不说我们还明白,你越说我们越糊涂了”的尴尬境地。

除了叙述语言的“读不懂”,还有引用文献和参考书目的“看不懂”。根据统计,作者每章后所附的“推荐书目”合计共137种,其中英文多达98种,翻译著作34种,外文论著合计共132种,占全部推荐书目的96.35%,而中文美学论著仅8种,只占5.8%。全书各章正文引用的中英文献比例大体也与此持平,其中有四五章后面的引述书目竟无一处来自中国人的论著。更让人不解的是,作者还将国内已有直接对译本的著作诸如黑格尔的《判断力批判》、杜夫海纳的《审美经验现象学》等不惜采用由德语和法语转译的英文书目和文字,列入引用文献和推荐书目之中。试想,这样的引用除学术规范的意义外,对大学本科生来说有多少实际意义?不知道北京大学的本科生是否能找全这些外文论著,或者要求能读懂这样的著述?我们怀疑这不是推荐给本科学生的书目,而是挪来的、用来记录自己学术研究参考书目的清单!

美学教材毕竟与美学论文和论著有所不同,三者不能无原则的相互替代。美学研究论著和论文是写给自己和专家看的,力主学术创新,从略基本概念,不求必然性结论;而教材特别是“导论”之类,是写给学生的入门读物,诚然要反映作者自己的学术论点,但语言上要求深入浅出,叙述中要联系读者实际,一句话,要考虑到大多数学生阅读水平和教学使用的效果。作者这部教材和《美学的意蕴》的最大不同是,其主要章节直接挪自作者本人的美学论文和论著,多数只在章节的首尾添枝加叶,稍作修饰以作统一。所以,文中所引西方美学家及其论著论文,正文和注释中均没有任何背景介绍和说明,而且页脚注所引的西方美学论著书目除少部分来自译本外,多数是清一色英文,这对那些把美学作为普通课的本科学生来说,读不懂、记不住就在所难免了。因此,凡有一定影响力的美学教材,对西方美学观点虽然都有不同程度的借鉴,但都会有相应的处理的方法,如降低学术门槛,突出传统古典美学地位,尽可能采用有通行汉语翻译的篇名文字,有的还在书后附有“重要人名索引”和“教学大纲”之类,以方便学生阅读和教学考核。

《美学导论》这本教材中由于多数问题的讨论裁剪自作者论文和其他论著(包括《美学的意蕴》),论文的创新思维使作者不屑重复当代美学史中的常识与成说,所以,书中对于美学原理的基本概念,较少做厘清和阐释工作。相反,对于约定俗成的一些概念如“审美教育”“审美范畴”等,作者又不厌其烦地纠结于诸家争论这些细枝末节。全书首章以《美学》为标题,但全书的理论逻辑却是围绕审美活动展开,美学和审美之间的如此重要的关系,全书并无揭橥。全书15章,共涉及美学领域中的15个重要问题,差不多是美学教科书有史以来章节含量最大的一种,其中哪些章节是重点,哪些章节针对某些专业,书中也没有任何的教学说明文字,更没有开发相应的媒体课件做配套。对于讲授者说,果真比照教材叙述结构和问题,照本宣科,势必会扼杀学生美学兴趣,他们会视美学为畏途。

中国当代美学发展史,从某种意义上看,直接呈现为美学原理教材的汉语化、本土化过程,如何在多元文化背景下建立中国特色美学体系和问题阐释的理路方法,对于所有美学教材的编纂无疑都是一个挑战。中国美学理论体系诚然由西方引进,但纵观当下有影响的任何一本美学教材,却都不同程度体现着对美学原理中国化渐进之路的推进。彭著这本教材,与他以前的那本《美学的意蕴》相比,其资源体系已经背离了中西美学的体用关系,其学术意义的背后,更多是作者对西方当代美学的过度自恋。

工艺美术的范畴篇5

关键词:中国;艺术歌曲;文化

一、中国艺术歌曲发展面临的困境

困境一:市场经济的浪潮,大众文化、草根文化来势凶猛,精英文化日渐式微,无论是诗歌文学还是音乐的创作原动力严重缺失。困境二:迫切想改变当今中国艺术歌曲“雅”而受众小的局面,将“艺术歌曲”等同于“艺术性的歌曲”,仿佛只要对“艺术性”的标准足够主观,足够大胆,便能够在音乐市场、音乐比赛的推广中突破甚至规避一些限制而“为我所用”,中国艺术歌曲之名俨然成为了一张廉价的商用标签。此种做法在国内来讲,可谓是五花八门,不一而足。甚至在国内学界,对于中国艺术歌曲的概念与范畴的认知与界定,依然存在较大的分歧。困境三:过于自信的民族文化心态,强调中国艺术歌曲的个性,忽视其文化属性、艺术特征和美学规范,导致一部分人忘却对中国艺术歌曲“我是谁?我从哪里来?”的追问。困境四:主张采用发展的观点看待中国艺术歌曲,其概念和范畴不是一成不变的,应随着时展的变化而变化,进而导致以“当代艺术歌曲”回避中国艺术歌曲本质文化属性和艺术特征。困境五:长期形成的政治思维定势,中国艺术歌曲的思想性与艺术性失衡,导致中国艺术歌曲缺乏能真正引起听众情感共鸣的富有生命力的作品。

二、中国艺术歌曲发展需要厘清的几个问题

1.艺术歌曲的文化属性

艺术歌曲因其意趣深邃、格调典雅,集人文性、思想性和音乐性于一身而闻名于世,并且有其特定的受众阶层。文化属性应当是艺术歌曲的根本属性,也是遵循艺术歌曲发展规律的前提条件。想要清楚回答这一问题,我们还需从艺术歌曲的基本艺术特征入手。第一,艺术歌曲的歌词通常选自著名诗人的诗歌,诗歌的文学意义先天就赋予了艺术歌曲高层次的文化品质。因此,与民歌及其他创作类歌曲相比,艺术歌曲的歌词在美学要求上,需要有更深刻的文学内涵和更独特的诗情画意,更能激发作曲家的创作灵感和创作欲望;第二,艺术歌曲的音乐包括声乐旋律与器乐伴奏两部分,作曲家在创作艺术歌曲时往往会运用音乐的整体性思维对二者同时进行构思。通常情况下,器乐伴奏以钢琴为主或者少量乐器的组合,它与声乐旋律处于同等重要的地位,富有歌唱性,常常可以作为独立的作品而存在;第三,艺术歌曲的演绎往往活跃于音乐会和某些沙龙性的小型室内场合,一方面它要求演唱者具备较高的艺术修养与演唱技巧,包括演唱者对于诗歌意境的理解力、声乐技巧的控制力,以及与钢琴伴奏的融合力。(国际声乐比赛中,通常设置艺术歌曲的演唱环节,主要目的就在于此。)另一方面,它要求伴奏者与演唱者同样具备较高的艺术修养与演奏水平,二者能够“心意相通”,共同演绎音乐。因此,艺术歌曲理想的表演境界,是诗人、作曲家、演唱者与伴奏者之间的“心灵合一”。通过上述艺术歌曲的基本艺术特征,可以看出,艺术歌曲在文化属性层面属于精英文化,这一点毋庸置疑。艺术歌曲作为一种面对精英群体的小众艺术,它是诗人、作曲家富有强烈个性的、真挚而又细腻的情感抒发,旨在表达他们的审美趣味、价值判断以及社会责任。因此,个体感性美与诗化意境美就构成了艺术歌曲的基本美学特征。艺术歌曲这种美的由来其实就是其历史和文化属性的由来。各国艺术歌曲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基本都沿袭了这一基本美学特征。对于受众而言,他必须具有相应的文化底蕴、音乐修养和音乐鉴赏水平,才能够真正走近艺术歌曲。

2.“我是谁?我从哪里来?”

--中国艺术歌曲与艺术歌曲关系之追问中国艺术歌曲的创作始于“五•四”新文化运动之后,它是伴随着西方音乐理论、作曲技法以及浪漫派音乐的传入和“西体中用”思潮的兴起而产生。初期代表人物是青主和萧友梅,二人均在德国有过长期的音乐学习经历,而且青主的夫人华丽丝就是一位德国音乐家。因此,二人所创作的艺术歌曲深受德奥艺术歌曲的影响,包括20年代赵元任的艺术歌曲创作也是如此。也正是在此时期,中国艺术歌曲的先行者们开始走上了一条“借鉴、运用西方和声并使之中国化,尝试旋律音调与汉语言特点的结合”的道路。从中国艺术歌曲的整个发展进程来看,20至40年代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时期,某种程度上,它甚至影响了整个20世纪中国艺术歌曲的创作与歌唱。因此,从本质上讲,中国艺术歌曲是西学东渐的产物,是欧洲艺术歌曲的“舶来品”,更是东西方文化融合所产生的体裁形式。中国艺术歌曲与艺术歌曲的关系其实类似于中国歌剧与歌剧的关系。一方面,中国艺术歌曲符合前文艺术歌曲的文化属性特点及三个基本艺术特征,这是二者的共性,必须遵循。正如陆在易先生所讲“艺术创作的规律之一就是限制。如果没有限制,也就没有体裁之分了……”1另一方面,因为我国自身文化特性的缘故,艺术歌曲自传入中国之日就开始了中国化的进程,走上了一条与我国民族语言、民族气质和民族情感表达方式相融合的道路,进而形成了自身鲜明的艺术特征与审美特质的中国艺术歌曲。这是中国艺术歌曲与艺术歌曲的不同之处,也是中国艺术歌曲的个性之处。其主要表现在于三个方面:就歌词而言,“中国诗歌一字一音的汉语言文字,天然地具有诗歌的节奏韵律之美、排列整齐的形式之美,使中国诗歌富有声色双绘、意境深远的美学风范。”2以音乐来看,中国艺术歌曲是作曲家们在借鉴西方作曲技法,运用民族传统音乐元素,探索创作符合富有民族风格的、中国人审美情趣的音乐作品的最终结果。具体来讲,声乐旋律上注重与我国汉字语言特点的结合,展现五声性民族旋律的线性美;结构上多采用较为传统的二段式、三段式等结构,歌曲段落的划分常以诗歌作为依据;器乐伴奏的和声配置上多采用较为传统的大二度、小三度和声音程以突出民族五声性风格。中国艺术歌曲“中国化”的风格特征也正是由于它的个性之处才予以显现。因此,追求中国艺术歌曲的个性和特色,乃是中国艺术歌曲发展的根本之所在。

3.中国艺术歌曲的概念与范畴的界定

学界目前对于中国艺术歌曲的概念与范畴界定尚未取得较为明确的共识,可谓是众说纷纭。国内各类研究著作、论文、中国艺术歌曲集,各级有关艺术歌曲比赛和研讨会,分别存在将中国古代歌曲中的文人自度曲与琴歌、近现代创作歌曲、群众歌曲、合唱歌曲、电影歌曲、流行歌曲、民歌改编曲等纳入中国艺术歌曲范畴的现象。仿佛只要对“艺术性”的标准足够主观,足够大胆,便能够在音乐市场、音乐比赛的推广中突破甚至规避一些门槛和限制,许多歌曲便可以“随心所欲地”地收入艺术歌曲之囊中,中国艺术歌曲之名俨然成为了一张廉价的商用标签。为此,学界也有学者对中国艺术歌曲的概念与范畴界定主张采用审慎的态度。例如,对中国艺术歌曲有突出贡献的著名作曲家陆在易先生,在学界普遍将他创作的歌曲《祖国,慈祥的母亲》归属于中国艺术歌曲的情形下,陆先生却表示:《祖国,慈祥的母亲》是否属于艺术歌曲,他自己还不敢确定。上述情况,充分说明了关联问题的复杂性,显然不利于中国艺术歌曲自身的发展与与创新,这也正是笔者继续对此问题作一阐述的必要之所在。窃以为,对于中国艺术歌曲的概念与范畴界定,需要遵守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对艺术歌曲的文化属性,中国艺术歌曲与艺术歌曲关系一定要有一个科学、理性的认知。否则的话,艺术歌曲最基本的艺术特征、美学规范和创作规律终将被打破。无论是将某些流行歌曲、抒情歌曲等划归到艺术歌曲,还是将“艺术歌曲”等同于“艺术性的歌曲”,其实质都是在泛化中国艺术歌曲的概念与范畴,是以牺牲艺术歌曲独有的美学范式为代价来迎合文化娱乐市场的需要。它最终的结果是淡化甚至抹杀中国艺术歌曲的精英文化本质属性,进而导致中国艺术歌曲这种精英文化的异化。根据法兰克福学派马尔库塞的“文化的异化理论”,异化后的精英文化在大众文化的影响下朝着通俗化、娱乐化的方向发展,追求感性娱乐,不论在内容、目的等方面均已经具有了大众文化的特征,反过来侵蚀着精英文化,同时吸引着更多的精英知识分子转变为“明星”。异化后的精英文化与它本身又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这正是中国艺术歌曲的发展进程曲折、缓慢的症结之所在。因此,对于中国艺术歌曲的概念与范畴的界定及创作发展,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去降低标准迎合大众,那样做,不仅不会有助于中国艺术歌曲的发展,相反,只会带来伤害。事实已经很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正如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楼宇烈先生所言:“艺术最根本的责任是去不断地去提升人们欣赏的水平和欣赏的趣味。”在现今价值多元化的时代,艺术不是要去迎合大众口味,仿佛只要迎合了大众口味,什么都可以去做,其实是忘掉了艺术最根本的责任。艺术家要做的恰恰不是去迎合,而是去培养和提高欣赏者的水平。综上,笔者以为,关于中国艺术歌曲的概念与范畴界定及创作发展等问题,离不开也不应该离开四个条件之语境。第一、文化属性方面,中国艺术歌曲作为艺术歌曲的一个分支,符合前文艺术歌曲的文化属性及三个基本艺术特征;第二,出现的时间上,中国艺术歌曲的创作始于“五•四”新文化运动之后;第三,体裁的界定上,中国艺术歌曲由专业作曲家创作并且与民歌和流行歌曲相区别的、具有严肃艺术意味的歌曲;3第四,情感表达上,中国艺术歌曲系个人情感的抒发。即使是表现集体意志,也是通过个人体验的方式来完成的。

三、中国艺术歌曲的发展

当下中国艺术歌曲需要发展,但路在何方?怎样发展?这是每一个中国艺术歌曲人所面临亟待解决的问题。绝不是仅仅加了“当代”二字就可以掩盖其本质文化属性和艺术特征的。我们需要为中国艺术歌曲这种精英文化做些什么?首先,中国艺术歌曲的发展应该也必须正视其精英文化的属性,而不应回避它作为小众艺术的存在。社会主义的文化艺术是为人民服务,但社会主义文化艺术的发展却应该是多元的,它既要有大众文艺的繁荣,也应有精英艺术的发展。二者是相辅相成,而不是割裂对立。正如强调:“精品之所以‘精’,就在于其思想精深、艺术精湛、制作精良。文艺工作者要志存高远,随着时代生活创新,以自己的艺术个性进行创新。要坚持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发扬学术民主、艺术民主,营造积极健康、宽松和谐的氛围••••••”从民族文化心态来看,要如费孝通先生所讲,处理与异域文化相接处的人的态度,要有广大的胸怀和对他人的理解,同时要对自己的文化懂得反思,明白它的来历,这样才能取长补短,促进世界的大同。5从接受美学角度来看,中国艺术歌曲无论是对于诗词作者、曲作者还是演唱者和伴奏者,都需有较高的文学修养和对诗词较高的鉴赏水平。国家层面应该积极培育有利于中国艺术歌曲发展的土壤。其次,当代中国艺术歌曲发展的核心是创作,即诗歌文学的创作和音乐的创作。二者同等重要,缺一不可。当代中国艺术歌曲发展原创力不足的原因,与作曲家的文学修养不足,当代优秀文学诗作的匮乏也是重要原因。恰如杨燕迪所说,“‘艺术歌曲’的理想境地──起点是文学的优秀诗作,终点则是音乐的独特诠释。”6实现诗歌与音乐两大元素在其艺术本体形态中的彼此依存、相互渗透和高度融合,需要文学界和音乐界的联手合作,目前来看,依靠文学界和音乐界的自觉是远远不够的,更需要政府层面的积极引导和促成,要在年轻人中扩大艺术歌曲的创作队伍与欣赏群体。一方面加强音乐院校作曲系人才培养中艺术歌曲创作能力的提升;一方面注重各级各类学校中欣赏群体的培养。文学家和作曲家应该把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在优秀民族传统文化中,寻找艺术歌曲的创作元素,使中国艺术歌曲在艺术歌曲共性化的创作规律之下,文学内涵更加深刻,音乐更加优美、色彩更加丰富、个性更加鲜明、风格也更加多样。从而使中国艺术歌曲在走向世界、与国际艺术歌曲文化的对话和交流中,真正呈现出自己的价值和魅力,并为提高全民族的文化素养和精神境界做出不懈的努力,也为中国走向现代化的历史实践注入持久的文化支撑力。再次,普通听众对一门艺术形式的接受和喜爱程度,不完全取决于该艺术品质的高低,它与时代的审美趣味,审美者的水平、习惯、流行元素以及趋同心理等诸多方面有关。因此,勇于抛弃不屑大众文化的偏见,既不要高高在上,“高处不胜寒”,也不要急于降低标准,迎合大众,丧失其艺术本质特征,进而导致艺术歌曲体裁的最终消失。我们应当俯下身子,积极积极培养听众,不断提升听众欣赏的水平,提供有益于中国艺术歌曲成长的土壤。大众的文化艺术修养上来了,中国艺术歌曲自然就可以接受了。金湘先生有一个很好的比喻,“好的艺术作品就是要让观众跳起来摘桃子。首先至少要让观众知道这是桃子而不是其他,至少不要对他产生误读与偏见,这就需要艺术的引导人,让他们知道这是一只甜润可口的桃子,才能调动观众的积极性。因为观众群体就是艺术所赖以生存之根。没有观众的艺术是失败的艺术,这种艺术充其量仅仅只能作为孤芳自赏的一种形式。”7精英文化的现代使命,继承和发扬优秀民族文化传统的,加强现代人文精神与科学理性的培育和辐射,培养和提高欣赏者对于中国艺术歌曲的音乐审美情趣。

工艺美术的范畴篇6

中国美学晚近100年的道路,既蜿延曲折又内涵丰富。100年的历程留下了堪可承继的珍贵的精神财富,100年的历程也同样留下了可以继续开拓的广泛空间,留下了诸多值得细加咀嚼的世纪难题。揭示美学在中国晚近100年所取得的辉煌成就,固然是总结中国美学历程最好的方法之一,但指出中国美学尚存的那些最关键也最有争议的问题,同样是对近100年中国美学历程的一种总结。

一“美学”是什么

任何一个学科的成立,首先需要从事该学科研究的业内人士对学科研究对象有基本的认同,构建一个共享的学术话语空间。但是当我们回顾并考察中国美学近100年走过的历程时,不得不指出,就中国美学发展现状看,还不能说已经达到了这个在学术研究领域最为起码的要求,如果说中国从事美学研究的学者们在“美学是什么”这个最基本的问题上还没有达成应有的共识,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

许多因素影响着中国美学的学科定位,使得美学研究领域充满了误解。所谓美学包括“艺术美”、“自然美”、“社会美”三大类对象的说法,由此再生发出来的关于所谓“科学美”的讨论,以及以这三个方面或四个方面对象构成整个美学研究领域的理论构想,至今还充斥于各种各样的美学教科书。我们每年都能读到许多其实与“美学”这门学科并无多大关系,却藉“美学”为名的著作论文,这些文献以十分认真的态度研究“美”(漂亮)的本质以及它的制造方法。更令人遗憾的是,像这类与表现为某种理论形态的人文学科——美学(aesthetic)毫无关联、与艺术与审美这一特殊精神活动毫无关联的文献,经常可以很轻易地混迹于美学界以及一些本该地位很高的学术杂志、学术会议论文集和学术文献索引中,加剧了美学研究领域的混乱,使得美学作为一门完整而独立的学科更难以成型。

当然,中国美学发展历经百年而学科定位尚未完成的原因是很复杂的。中国美学确立学科定位之步履艰难,首先,或许是因为“美学”作为一门人文学科,在学科定位方面本就包含了与生俱来的困难。美学究竟是一门研究艺术理想或艺术思维的学问,还是一门研究人们日常生活中经常提及的美(漂亮)的学问,换言之,所谓“审美活动”究竟指的是哪些人类活动,一直存在含混不清之处。可以说,这种含混不清远远不只是中国美学遭遇到的问题,当欧洲美学家把柏拉图(或柏拉图笔下的苏格拉底)和亚里斯多德看成是他们最早的先驱时,其中多少也包含有类似的含混。然而,自从使美学作为一门学科得以真正成立的奠基之作——德国十八世纪鲍姆嘉通的《美学》问世(1750年),此后一些年,与现在我们称之为“美学”的这门学科有关的一些重要理论著作相继出版,博克发表于1756——1757年的《论崇高与美》,更使美学得以超越了狭隘的“美”的研究领域。随着这门学科的发展,最迟到康德《判断力批判》与黑格尔《美学》出版的时代,至少在欧洲,美学已经不再是一场关于日常生活层面上的美(漂亮)的必定会人云亦云的讨论,而已经彻底转向艺术理想与艺术思维这些有可能建立学科规范的、有关感性和艺术的、更深入地说是关乎人对世界的某种特殊把握方式的研究。至于西方美学此后的发展,从叔本华、尼采到存在主义美学、现象学美学和分析美学,更是非常清晰地远离把美学当作一门研究美(漂亮)这种人们日常生活中屡见不鲜的视觉感受的非学术研究,这些美学理论“不是对美是什么作讨论,而是对人如何审美作讨论。美的本质,美是什么这样一些一直作为美学的最根本主题被放弃了,或者按现象学的说法被悬搁起来。”[①]西方美学的发展历程,暗示了这样一个理论基点——尽管许多美学家都同意在古希腊,“美”是艺术的普遍理想,然而,研究人们在日常生活层面上所说的“美”,就像研究人们在日常生活层面上所说的“真”与“善”一样,恐怕都不足以成为一个独立学科的研究对象,只有将真、善、美这样一些概念从日常生活层面上提升到形而上学层面,使之成为具有特殊含意的、关乎人与世界关系之本质的哲学范畴,才有可能出现逻辑学、伦理学、美学这样一些哲学的分枝。要研究与考察美学作为一门学科在中国的发展,我们不能忘记这是一门从西方引进的学科,它并不是像西方美学那样,从其自身内在的审美意识演变史与艺术发展史的学术基础上自然形成的。美学在西方发展了150年左右才传入中国,它对于当时的中国人文学者是一门全新的学问。在中国古代堪称发达的人文研究领域,比起逻辑学、伦理学之类的哲学分枝,它更难以找到确切地相对应的学科。所以,美学之所以能够出现在中国并且成为像今天这样一个拥有众多研究者的人文学科,必定要有所承继。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中国美学所承继的,并不只是从鲍姆嘉通开始,以康德、黑格尔为典型代表的欧洲近代意义上作为一个独立学科的美学。实际上,早到古希腊,迟至叔本华、尼采甚至更晚近的西方美学家的著作与思想,都以共时性的形态进入中国,同时影响了中国从事美学研究的那些先驱与后来者。我们所看到的几乎所有美学史都是从柏拉图和亚里斯多德开始,而不是从鲍姆嘉通开始的。由于从古希腊直到尼采这样一些极其不同的思想家的美学理论同时传入中国,我们并不容易清醒地认识到,欧洲古希腊与古罗马时期的艺术理论与那个时代哲人们有关“美”(漂亮)的讨论并不完全是一回事,同样,也不容易认识到,与近代美学更接近的,并不是古希腊时代哲人们有关“美”(漂亮)的讨论(比如说《柏拉图对话录》里的《大希庇阿斯篇》和《会饮篇》),而恰恰是他们那些可能并不提及“美”的、有关艺术(诗)的讨论。从这里,我们可以达致对中国美学内涵混乱的一种善意的解释,可以认为,这种混乱是由于人们不分轩轾地接受了那些实际上大相径庭的欧洲经典文献,而这又是一种虽不合理,却很合情的现象。

但是,问题还不完全在于中国美学所继承与接受的西方理论资源本身的复杂性。正如人生中许多巨大的不幸可能肇始于一个很小的失误一样,中国美学的不幸是,最早将发源于欧洲的“aesthetic”这门学科引进中国的学者,套用了日文中的“美学”这个名称。至少在中国,所谓“美学”这个术语不是从“aesthetic”直接翻译过来的,从表面看也没有它原初包含的“感性学”的意思,“美学”这个称呼虽然不能说与西方美学所用的“aesthetic”这个词语全无关系,但毕竟它在字面上所表达的那种意思,与“aesthetic”基本上是两回事,与美学在近现代的表现形态更完全是两回事。

“美学”这个名称无法准确地体现出“aesthetic”这一学科的形成历史,反而有助于导致误解。柏拉图有关美(漂亮)的论述受到的特殊关注最能说明问题——古希腊哲学是欧洲所有人文学科的渊源,而像柏拉图这样一些古希腊哲人有关美(漂亮)和艺术的思想经常是犬牙交错的,对于学科创建时期的中国美学而言,其中那些有关美(漂亮)的思想虽然与鲍姆嘉通以后确立的美学相距很远、却又确实充满智慧和魅力;对于许多从一开始就误解了美学研究对象的人来说,柏拉图有关“美”(漂亮)的睿智,远远比黑格尔诘屈聱牙的论证更易于接受,而在这样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美学,当然会成为一门很可疑的学问。而且我们不能忘记,中国美学的发展过程中还遭遇到特殊的不幸,那就是20世纪中国学术发展除了接续着欧美学术传统,几乎同时还接续了裹挟在马克思主义中的苏俄美学传统,像俄国的车尔尼雪夫斯基《美就是生活》[②]这样一部逻辑混乱的小册子,却缘于其拥有特殊的意识形态地位,成为影响中国美学发展的不容置疑的经典。中国美学是在苏俄意识形态成为最具影响力的思想资源这一特殊背景下成熟起来的,尤其是40年代直到70年代中叶特殊的政治与学术环境,使得车尔尼雪夫斯基等人著作的影响力远远超越了他在美学领域的实际贡献,相当多的美学研究人员自觉不自觉地接受和传播了“车尔尼式的美学”。在中国美学走向成熟的道路上,这一强有力的干扰,整整影响了几代人,车尔尼的帮助,至少使得对“美学”这个名称望文生义的理解,获得了权威性的支撑。[③]

美学在进入中国之前就已经基本定型,因此在中国,这门学科并没有经过一个大浪淘沙式的逐渐规范化的过程。过多而又相当芜杂的理性材料一涌而入,在西方美学演进过程中曾经存在过的那种思想与思想、范畴与范畴在承继变迁之中渐次走向成熟的过程,也就不可能在中国美学发展过程中重现。从苏格拉底和柏拉图直到车尔尼雪夫斯基、日丹诺夫这样范围相当广的思想资源对中国美学发展的影响程度,远远不是可以通过其在欧洲美学史上的重要性来衡量的,某些重要的和深刻的思想,未必就受到国人的重视。当从古希腊直到20世纪欧美、苏俄思想家繁复多样的美学观念、汗牛充栋的美学著作同时传入中国时,人们很容易以“六经注我”的态度各取所需固然是一个方面,相当多西方思想家的前美学著作很容易被误作为美学著作,甚至被当作美学经典著作则是另一个更重要的方面。立足于这个非常混乱的基础上建构中国的美学,内涵的混乱与不确定,可能是在所难免的。

中国美学这一先天不足的特征,决定了蕴育着中国美学的那些思想资源并不全是真正意义上的美学资源。然而,美学研究对象的含混不清,还有内在的原因,那就是相当多的研究者,至今仍缺乏研究美学所必需的历史方法与历史视野。人类的审美理想是不断演进的,不同时代的艺术风格与审美理想之间,可能存在非常大的差距,因而,不同时代的美学所研究的内容,也就必然出现相当大的差别。作为一门人文学科的美学,如果不能从艺术与人类审美活动历史发展变迁的角度把握人与对象的审美关系,也就不可能真正完整准确地理解美学这样一个特殊学科的研究对象。而人类审美理想的演进史上,对于美学这门学科最重要的转折点,就是“崇高”作为一个重要美学范畴的引进。如同鲍桑葵所说的那样,在审美理论的发展史上,“我们可以把古代人的基本理论看作是近代人包容赅博的概念的基础”,然而自从博克和康德把“崇高”这一革命性的、与传统意义上的美截然不同的审美感受作为基本范畴,引入到美学研究领域之后,“美的”和“美”已经具有了更丰富的包容性。鲍桑葵是这样叙述美学史上这一重要事件的:

随着近代世界的诞生,浪漫主义的美感觉醒了,随之而来的是对于自由的和热烈的表现的渴望,因此,公正的理论已经不可能再认为,把美解释为规律性和和谐,或多样性的统一的简单表现就够了。这时,出现了关于崇高的理论。最初,它的确并不是在美的理论范围之内出现的。但是,接着,关于丑的分析也出现了,并且发展成为关于美的理论的一个公认的分支。结果,丑和崇高终于都划入美的总的范围之内。[④]

在这个意义上说,只有在美学发展史的最初阶段,尤其是在美学尚未成为一门独立学科的西方古典美学时期,艺术以及与艺术欣赏相关的审美感受集中在狭义的“美”的时代,欧洲社会普遍的艺术理想与人们日常生活中所称的“美”(漂亮)之间才具有特殊的同一性。而美学恰恰出现在浪漫主义艺术理想勃起之时,出现在人类的艺术理想超越了“美”(漂亮)而进入更广义的、包括崇高和丑在内的更丰富复杂的审美感受的时代。虽然很难说是由于人类审美需求与艺术理想的丰富化,才推动了美学作为一个独立学科的出现,但美学这门学科诞生的背景,确实是欧洲主流社会审美观念出现从纯粹的“美”向着崇高、丑等等更具现代色彩,也更丰富多样的审美理想演变的特殊时代;由于美学产生在这一特殊时代,它又被视为哲学的一个组成部分,因此,只要能够认识到人类艺术与审美理想总是在不断发展变化,研究者们就不至于对美学的研究对象产生普遍化的误解。也许并不完全是一种巧合,如同美学诞生于欧洲审美理想出现重大变异的时代一样,美学传入中国的时代,也正是中国人的普遍审美理想产生巨大变异的时代,虽然这种变异具有外来文化移入的背景。如果中国的美学研究者能够体会到这一变异于美学的意义,把这门学科的研究真正集中在人与对象的审美关系范畴之内,能以人类“艺术地把握世界”这一特殊的思维方法为核心开展研究,那么,中国美学也完全可能走上一条正确的道路。

但是,困难显然在于,中国美学在发展过程中并没有普遍接受美学研究的历史方法。相当多的研究者深信不同民族与不同时代的美、审美以及艺术规律、美学理想拥有某种永恒的和一成不变的规律,惯于从静态的角度界定美和审美。这一现象不仅导致美学的研究对象与研究内涵遭致普遍误解,同时更表现在一些重要的美学基本范畴遭致的普遍误解,将那些重要的美学范畴视为静态的、凝固不变的范畴的现象,在美学研究文献中在在可见。正如有研究者指出:

美学范畴是在逻辑与历史相统一的运动中产生的,范畴的发展既是逻辑的运动,也是历史的运动,那么,美学范畴就不仅是一个逻辑范畴,而且也是一个历史范畴。但是,在我们现有的美学原理和美学史包括美学范畴史的著作中,往往对美学范畴的流动、发展和转化缺乏足够的认识。这种把美学范畴仅仅看成逻辑范畴,而忽视它也是历史范畴的情况,不仅在我国美学研究中存在,而且在别的国家如苏联美学研究中也存在。[⑤]

而中国美学存在的这一缺陷在研究持续进展中的阻滞作用,应该得到充分的评估。

当然,即使就欧美学术界而言,美学也没有像物理学、逻辑学之类学科那样极明确的研究对象与内涵。但至少,当美学这门学科被引进到中国时,有关美学研究对象这样的问题,从美学诞生以来,在欧美学术界已经有近两百年时间不是一个太大的问题了。而我们在发展这门学科的过程中,这一问题甚至都没有真正受到重视。至今我们或许只能叹息,抱怨当初人们选择“美学”这个词来翻译“aesthetic”这门学科是一个错误;但是,既然这个学科名称已经成为约定俗成的事实,重要的就不再是徒劳无益地试图改变这门学科的称呼,而是建立学科本身的学术规范。假如说美学有可能成为一门科学,至少就要使美学研究有可能成为一门有相对明确研究对象的学科,而从目前的情况而言,要做到这一点并不是没有困难的。这决不仅仅是美学研究队伍素质良莠不齐所致,还有更深层的理论原因。而解决这个问题,可能是21世纪的中国美学所需要致力的最重要的基础工作。

二美学民族化的可能与前景

尽管中国美学已经走过了100年历程,从学理的角度说,“中国美学”这个短语的含意恐怕还有待于厘清。在某种意义上说,近100年的中国美学更多地是像是“西方美学在中国”,而很难说是真正意义上的“中国美学”。

从这个角度看,且不谈那些尚处于业余水平的有关“漂亮”的研究,即使从中国美学发展最前沿的研究成果以及发展前景看,仍然有某种尚未被学界普遍、清醒地意识到的潜在危机——已经走过上百年路程的中国美学,至今没有找到很好地利用民族美学资源的途径;本民族的美学资源,虽然近年来不断得到发掘,但要说它的价值还没有得到充分估价和认识,也许并不夸张。即使是在中国美学已有百年历史的今天,“中国美学”与“西方美学在中国”之间巨大的鸿沟还有待于认清,而美学的民族化,仍然是需要众多美学家共同努力才能实现的理想。当然,类似的问题远不止于出现在中国。事实上,即使是曾经担当了西方美学输入中国之二传手的日本,美学研究的主要成果,也主要集中在西方美学领域,而日本民族颇为独特的审美感受与艺术经验,与美学研究之间也存在明显的疏离。美学研究者们不应该默认这种疏离。美学是发源于西方文化环境中的,因此,它无论怎么发展,当然会不可避免地带上浓厚的西方文化色彩。但更重要的问题在于,假如美学是一门跨文化的、或者更进一步说是一门世界性的学问,它的最终目标是从人类文明发展过程中寻找并抽绎出世界各民族在审美领域与艺术领域共同遵循的某些规律,那么每个民族都有责任、有义务——尤其是非西方民族更有责任和义务努力发掘本民族的艺术与美学资源,在虚心地接受与继承西方美学的丰富遗产的基础上,用本民族的审美经验丰富全人类意义上的美学,使美学更像是一门世界性的学问。美学的民族化之所以有可能成为一个问题,缘于人类文明的丰富内涵与西方思想的局限性之间不可克服的矛盾。各民族在走向文明的道路上都发展出了审美能力与审美意识,都在审美活动中表现出了艺术创作与欣赏能力;然而,虽然各民族的审美能力与审美意识以及艺术的发展的互相交流并不罕见,但无论如何,不同民族在审美取向与偏好上,当然也包括艺术的表现手法以及风格上,都必然表现出与其它民族不同的民族特点。既然美学作为一门学科是在欧洲发展起来的,古希腊的柏拉图、亚里斯多德,德国的康德、黑格尔、马克思、尼采,对我国30年代以后的美学发展影响深远的别林斯基、车尔尼雪夫斯基、日丹诺夫等苏俄美学家,直到构成20世纪西方美学发展主潮的弗洛伊德、萨特、海德格尔等等都是在西方思想体系中成长起来的,或者更准确地说,都是通过对西方人的审美经验的抽象与总结发展出他们的美学理论体系的;尽管从“地理大发现”时代以来,西方的军事与经济扩张就波及到了世界上相当广阔的区域,但是直到“二战”前后,非西方的文化也一直没有以其本来面目进入到西方美学家的视野之中。如果说美学应该是对人类审美意识及审美活动整体上的哲学考察与总结的话,那么,仅仅凭西方人的审美经验和审美活动历程,是否足以抽绎出具有世界意义的哲学与美学理论?或者说,如果我们可以将美学视为哲学家和美学家们对无数人类个体的审美意识、审美经验与审美活动的内在规律的理论把握,那么,仅仅通过对欧洲人的审美活动与历史的考察,能否达致某种适用于人类整体的美学理论,也就非常值得怀疑。因为人类文化具有共性,所以美学尽管是仅仅局限于西方文明基础上生发出来的,却也能够被引进到东方的中国,在某种程度上也能够被用以阐释中国的审美现象与艺术;然而,也正因为人类文化还存在个性,所以美学进入中国之后,它将如何包容和帮助我们解读中国人的审美经验,尤其是包容凝聚着中国漫长的审美历程之精华的传统美学观念,也就成为美学能否很妥贴地“嵌入”中国现当代文化与中国哲学的关键。无论后来者如何试图从中国先秦以来漫长的思想长河中寻找传统与民族的美学资源,但是,美学在中国作为一个独立学科、作为一门因其具备独立性也因之同时具备了渐次走向成熟的可能性的学科,无疑是从王国维对西方美学的介绍开始的;正如王国维很顺理成章地将叔本华的美学理论应用于解读中国古典小说《红楼梦》一样,美学在中国之所以能够迅速发展,首先是因为能够不断地从西方美学在中国的可应用性上,获得它前进的动力。百年来我们总是自觉不自觉地试图从西方美学中撷取现成的答案,来阐释中国艺术漫长与复杂的历程,以及阐释这个历程中暗含着的规律。我们甚至将欧洲18-19世纪的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两大艺术流派当作两种最基本的创作方法,以它们的互动关系来构成整部中国文学史。我们也在美学教科书中加入了不少中国艺术的例子,这非但不是美学的民族化,而且更意味着美学家们事实上是在将中国的审美活动史看作是世界美学中的一个具体个例,是在用中国的审美活动史印证着西方美学的全球可应用性。

这就是说,自从西方美学被引进到中国之后,所谓“西方美学”并没有真正被中国美学家们视为“西方”的美学,而实际上一直是被视为“世界美学”的。这就决定了在近百年来中国美学的基础理论研究领域,虽然出现了不少具有创见的美学思想成果,中国漫长的美学发展史中所积淀的丰富而独特的美学思想,却一直未能真正进入到今人构筑的这些美学理论框架之中。甚至像“意象”、“意境”这样一些从汉魏六朝以来在中国美学思想史上占据了极为核心的位置的范畴,在各种各样的当代中国美学体系中,也没有获得它应有的地位。周来祥以“和谐”这个浓缩了中国古典美学理想的概念作为他美学理论与美学发展史的元范畴,这个以“和谐”为基本范畴的美学体系,在利用民族美学资源方面,体现出了一定程度上的创造性,但是即使是在周来祥的体系中,对“和谐”的解释却仍然是康德和黑格尔式的,“和谐”这个民族色彩很浓的美学范畴,依然被放置在以黑格尔式的思维方法构筑的美学体系里,从而流露出“西学为体,中学为用”的痕迹。[⑥]夏之放曾经建议,应该“用审美意象作为文艺学体系的第一块基石”,[⑦]但迄今为止,我们还没有能够看到基于这一范畴建构的、为国内美学界及文艺理论界公认的体系,更没有以此为基础的美学教科书。美学家们在处理民族化的美学材料,尤其是在处理中国古典美学中那些最常见的概念和术语时,经常陷入一种令人困惑的两难境地,在很多场合,也就不得不在体系的完备性与丰富的民族审美材料的运用之间,做非此即彼的取舍。

在中国古典美学研究领域,中国古典美学与西方美学之间的关系,更显得非常之微妙。如前所述,中国的美学研究是在美学从西方引进这一背景下得以开展的,所以在美学发展之初,人们较少注意到中国本土的美学思想史的发掘。20世纪中国美学界最有影响的学者,从王国维、朱光潜、宗白华、蔡仪,到李泽厚、蒋孔阳、周来祥等人,其主要成就即使不全是介绍引进西方美学思想,也多数是以西方美学思想为基础建构其理论体系的。但是,美学的发展必然会刺激研究者们从单纯地引进与接受西方美学思想,转而寻求浩如烟海的中国古代典籍中所蕴含着的丰富的美学思想果实。近百年来中国美学史的研究已经波及到从老庄、孔子、《易经》等先秦时代的重要思想家与著作,到晚近的康有为、梁启超等启蒙思想家这样相当广泛的范围,足以充分说明从先秦时代开始,中国的思想家们就已经非常关心人们的审美意识、审美体验以及艺术活动中的美学规律。然而这一研究,当然不能仅仅满足于指出中国古代某个美学家具有与西方著名美学家相同或者相似的某些观点,停留于说明或证明“中国历史上曾经出现过伟大的美学家与深刻的美学思想”这一简单的历史事实;而本该通过这样的研究,从中国美学迥异于西方美学的审美理想及其发展过程中,探索和构建具有民族风格、符合民族精神的美学史学科。

但是至少到目前,我们在这一领域所能见到的最多的研究,依然是在用西方美学的观念直至美学术语,来“翻译”中国古典美学;即使是一些较好的研究成果,也在不同程度上存在用西方美学观念解读中国古典美学论著的现象。中国美学史几乎就成为西方美学史异样的翻版与重演,各种理念出现的时序或许略有不同,但似乎中国美学与西方美学在审美与艺术领域所关注的都是一些相同的问题,并无二致。学术的发展总是由一些基本范畴、

一些带有普遍意义的关键问题的探讨推动的,在中国美学发展史上,像“形”与“神”的关系等等具有民族特征的问题日益深入的讨论,就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中推动着中国审美意识的发展演变。汪裕雄既准确又言简意赅地指出,正是“重意象、尚感悟的思维传统”支撑着中国审美与艺术的辉煌:

中国传统美学一直将意象作为自己的中心范畴,围绕审美意象的创造、传达和读解,衍生出自己的审美原则。《诗》之“比兴”,建基于物类相感、触类引申的《易》理之上,正与“易象”相表里。《骚》之“发愤抒情”,倚重庄学的“逍遥游”理想,强调主体备受压抑的内在动力,在推动艺术家诉之于意象,向超越境界升腾远举。经过魏晋玄学的洗礼,诗骚两大传统在六朝之际相互融贯,“即目所见”直指“象外之意”,有限的眼前景物直通无限的人生体验,在唐代演为“境生于象外”的意境说。意境说远非有人所论,是源于佛教的另一系美学,它只是意象论的延伸与拓展,即强调意象必须向形而上境域超越。这种以意象为中心的美学及其支持下的审美实践,反过来又强化、深化着民族的思维传统。[⑧]

既然如此,如果中国美学史不是从这样一些具有民族特点的基本范畴和关键问题出发,不同民族在文明发展历程中思维的巨大差异,审美取向上的巨大差异就不可能得到有理论意义的解释,也就不可能从中国漫长的艺术与审美发展史中寻找到源于它自身的发展动力;从先秦迄今中国文化中蕴含着的丰富而又独特的审美经验,没有得到历史的总结与解释,中华民族特有的审美意识与审美理想这一丰富宝藏,也就很难得到真正有价值的开发。更关键的一点在于,像这样一些深刻揭示了中国传统美学特点的研究,还远远没有被当代美学家自觉地运用于创建具有自己民族特色的美学理论,更不用说在此基础上,构建有可能超越西方审美与艺术经验的、更具全球性的美学理论体系。

当然,要做到这一点是存在困难的,因为哪怕是最基础的工作也还有待于开展,中国古代美学资源拥有的诸多审美范畴还远未得到足够系统的清理,如同封孝伦指出的那样:

中国古代由不同的思想家、艺术家、文学家提出的范畴太多了,哪些范畴历史价值较高,哪些范畴较低,需要作出挑选。挑选的标准和原则又是什么,这一点不确定,范畴的铺排陈列不但芜杂,而且很随意,有无历史价值让人怀疑……这恐怕……是所有研究中国古典美学史的人面临的共同难题。[⑨]

最近一些年,中西美学的比较研究引起了中国美学界的高度关注,大量的审美事实揭示了中国美学与西方美学许多本质性的差别。这样的研究至少说明了一点,那就是西方美学思想与西方美学发展史并不能替代人类各民族丰富多彩的美学思想与发展历史,而即使西方美学在任何意义上都是我们研究中国美学的一个无法忘却的参照系,百年来我们习惯于以西方的美学来解读中国的艺术创作及发展历史的研究模式,以及用中国的美学证明西方美学的全球有效性的研究方法,确实应该清理和扬弃;通过美学与艺术的跨文化交流,推动世界美学的发展,才有可能使中国美学的研究,以及美学的民族化获得跨文化的意义。

提倡美学的民族化,并不意味着要采取排外的文化态度,因为民族化正该是二战以来兴起的文化全球化思潮的题中应有之义。民族化与全球化是一枚硬币的两面,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民族化,跨文化的沟通与交流就失去了所有价值,而所谓全球化就必然变成西方化。因此,美学的民族化之成为当务之急,恰恰是出于全球化必须建立在文化多样性前提下的考虑,唯有从全球化的角度,才能够发现目前人们普遍接受的过于西方化的美学本质上的局限性。

然而,在这个文化发展水平与影响力极不平衡的世界环境里,包括美学在内的诸多人文学科的民族化,都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在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正是中国美学亟需解决的众多问题当中,最具有时代意义但也最困难的问题。

三审美文化与美学的第三种可能

美学以人与世界的审美关系为研究对象,但是,人与世界的审美关系可以通过多种途径研究,更不用说,其研究结果可以采用完全不同的多种多样的表达方式。因此,有关美学理论以及美学著作的存在方式,多少也算是一个值得深入探讨的问题。而目前这个问题之所以渐渐显得重要,是因为考察20世纪中国美学的发展,以及探讨中国美学走过百年历程之后的走向时,已经不能忽视美学研究领域出现的研究方法与表达形式的多元化现象。无论是就目前仍然居于无可争议的主流地位的欧美国家的美学研究而言,还是就尚处于成熟过程中的中国美学研究而言,当代美学研究与经典美学之间的区别都是显而易见的,而种种区别之中,最重要的区别之一,就是随着美学研究对象与方法等各方面呈现出多元化格局,审美文化研究越来越成为美学研究中一个迅速崛起的新领域。

美学自从诞生以来就具有多种学术层面上的可能性。而且从美学传入中国伊始,这多种可能性也就同时展现在中国学人们的面前。当王国维在20世纪初叶几乎是同时尝试着用叔本华的悲剧理论解读中国古典名著《红楼梦》、用中国传统的诗话的方式评价中国古代诗词,写作《人间词话》时,他肯定没有想到,他在为中国的人文科学开创美学这门新学科时,所用的方法也极具象征意义。王国维的《红楼梦研究》和《人间词话》之所以具有象征意义,并不止于这两部篇幅不大,内容多少有些杂乱,也很难说具备必要的理论系统性的著作开拓性的价值,还在于通过王国维颇具探索性的研究,使得中国美学从一开始,就出现了将在整个20世纪渐次展开的它所可能具有的三种最主要的形态。这三种形态其实也意味着美学的三种存在方式,三个层面的人类价值,代表了它的三种主要功能。它们分别是作为哲学或曰形而上学的美学,作为艺术理论的美学,而它的第三种存在方式与功能,则是人们容易忽视的,那就是它作为一种人文读物的存在方式与功能,这种存在方式与功能确实是超越学术层面的,然而,在20世纪中国美学发展进程中,它使美学成为一种个人情感表达手段的价值,却日益凸现在学术领域。

从哲学的层面上看,王国维的《红楼梦评论》把这部小说作为一个与生命哲学相关的对象加以研究,同时也使得“悲剧”作为一个哲学概念,获得了它超越于日常生活语言的意义。如果说概念与范畴的确立是一门学科得以成立最起码的前提,那么,从日常生活语言中抽取出具有特定学术所指的概念范畴,或者说赋予某些日常生活语言以某种学术内涵,在此基础上构建某种特定的学术话语,就成为一门学科的奠基者最重要的学术贡献。当然,王国维远远未能完成这一工作,他甚至都没有能够为这门学科提供一个为后人们公认的名称,在他的著作里,“美术”这个词更多地被用来指称我们今天所常称的“美学”。但毕竟王国维已经自觉地开始从事对于艺术的形而上学研究,并藉此深入研究人类生命活动中最本质的那些问题,自觉地接续着从康德以来的德国美学传统。

从艺术理论的层面上看,王国维的《红楼梦评论》和《人间词话》试图揭示中国传统小说戏剧和诗词特有的结构方式,并且把它放在世界文学艺术这样的整体背景下加以研究评价,并且努力为文学艺术建构理论规范。王国维的《红楼梦评论》和《人间词话》之所以具有文艺美学层面上的价值,就在于它们不仅仅是从个人角度评价艺术对象,而且更是在品评这些古典名著的基础上,建构新的艺术理论话语。这种艺术理论话语既不是只着眼于纯粹技巧层面上的,也不是只注目于艺术与人生(包括政治)密切关联的现实层面上的;它所着眼的,主要是人类深层的艺术感受与艺术思维的特征。在这个意义上说,他比起同时代的其它人都更像是一位真正的美学家。

虽然王国维的《红楼梦评论》和《人间词话》都具有一定程度上的形而上学与艺术哲学价值(当然,也许可以说,《红楼梦评论》更偏重于形而上学,《人间词话》则更偏重于艺术哲学),然而,《人间词话》无论就其在中国美学发展历程中的地位,还是就其受公众欢迎的程度而言都要远远大于《红楼梦评论》。究其原因,一方面固然是由于《红楼梦评论》在运用叔本华理论时多少显得有些生硬,远不如《人间词话》那种感性化的评论可以允许作者挥洒自如,容纳进作者的连珠妙语;另一方面,《人间词话》采用了与理论著作截然不同的特殊写作方式,更是一个重要原因。也许这才是《人间词话》的美学意义与影响力之所在。如果我们可以认同《人间词话》这样一种形态特殊的美学著作的存在,我们就不能不同意,与其说它是形而上学或艺术哲学,毋宁说它更接近于中国传统的艺术批评文本,而这种高度感性化的批评文本的美学价值,正是需要讨论的。

在整个20世纪,文学艺术批评日益受到社会广泛关注,20世纪几乎可以称之为一个“批评的时代”。推究这一现象出现的社会背景,当然与教育的普及,尤其是高等教育的普及密切相关,近代大学所推崇的研究方法成为被社会广泛接受的智力活动范式,使得理论与批评著作的读者对象急剧增长。教育的普及,同时也引发了学术的一种另类取向,那就是为了适应读者对象的增长,文学艺术批评渐渐从一个非常专门的领域,转而趋向于探讨那些有可能赢得社会更多人关心的问题,使文学艺术批评越来越多地介入到社会文化层面;正因为读者对象的泛化对理论与批评的写作产生了影响,阅读对象的多元化和理论著作普及化的可能,都在诱导理论家们用更感性化的、更易于为一般读者接受的方式写作,使理论与批评渐渐得以改变它严肃和高深的面貌,甚至开始变得更接近于文学本身,更接受于中国传统文学领域常见的那种以韵文形式(其中包括诗词曲赋等多种文体)撰写的诗词评论著作。如果用中国传统批评与理论著作相比附,那我们就会说,20世纪作为一个“批评的时代”的重要标志就是,文学艺术的美学批评以及美学理论著作变得更接近于《诗品》而不是接近于《文心雕龙》。这一趋势无疑对美学的现展产生了重大影响,而且这一影响也不失时机地促使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美学的研究方向出现了某些变异。美学正在出现某种泛化的倾向,更极端地说,它正在开拓一条超越学科限制的新道路;在这个意义上说,中国美学90年代以来出现的新转向,虽然并不是从《人间词话》所接续的中国古代文艺理论传统发展流变而来的,却与之有着一种内在的契合。

当然,在讨论中国美学的泛化现象时,我们不会忘记80年代以来中国美学曾经出现过更大范围更大程度上的泛化,美学研究以及对文学艺术的美学批评的影响范围远远超出了美学领域,而扩张到把美学作为一种社会批判与文化批判的工具。[⑩]虽然这个时代的美学在中国当代历史进程中所起到的史无前例的作用不容忽视,尤其是像李泽厚这样重要的美学家,甚至从改革开放以来,始终不间断地为中国人文学科的发展与重建提供着至关重要的思想资源,但是,他们所起到的作用主要并非表现在美学领域内部,而在某种意义上说,这也不是康德以来的、以美的无功利性为理论前提的经典美学所能认同的学术方向。因此,我们所要讨论的美学的泛化现象,主要是指90年代以来,美学在开始关注现实生活的同时,力求受到现实社会更多关注的努力,这一转向在近年来的中国(在欧美则更早),显然已经成为一种值得注意的学术思潮。如果说80年代诸多学者热衷于把美学作为社会批判与文化批判的工具,多少该看成是用于突破特定时代舆论空间闭锁的特殊的学术与思想策略,其美学层面上的理论价值,在今天还很难给予恰如其分的评价的话,那么,当我们将视野集中于90年代以来中国美学界以所谓“审美文化”研究为代表的比较狭义的美学泛化现象,就确实会发出一些更值得深入探讨的美学领域内部的疑问——“审美文化”研究的崛起,至少非常现实地表现出了美学继它作为一种形而上学、作为艺术哲学之后的第三种存在方式与可能。

所谓“审美文化”究竟是一个美学研究新领域、一种新类型,还是一种美学研究新方法或新思路,在美学界尚未有较为一致的看法。[11]但假如从功能角度看,从美学的存在方式角度看,当代审美文化研究最显明的特点之一,就是注重美学研究与批评文本本身的构成,注重文本的可读性与传播,尽可能使其表现为一种语言的艺术,这使得审美文化批评即使没有任何学术上与艺术理念上的创新,至少就其对批评文本的感性表现力的重视而言,也足以成为一股学术新潮。当然,审美文化本身至今仍然是相当复杂的,它的特点也不仅仅表现在表达形式与文献的构成风格方面。在中国90年代审美文化研究兴起过程中颇为引人注目的王德胜曾经这样谈及审美文化研究:

在“审美文化”里,“美”却不再是一种抽象理性的专有权力象征,也不再是具有终极本体属性的价值实现形式;“艺术”不再是“美/审美”的同义物或唯一通道,也不再是纯粹理性的显现与观照活动。由经典形式的美学话语所规定的感性向理性的投入、“直接性的取消”,在“审美文化”概念中失去了它那种由严密的思辨逻辑所限制的必然性,感性作为现实生活的表现性存在而向理性价值理想炫耀自身的力量……在当代形态的审美文化研究中,“审美文化”概念超越了经典的“美”或“艺术”概念,呈现出某种“非美”或“非艺术”的特征。它较之经典美学话语的逻辑性规定形式,更加突出了对于各种当代性现象的描述性把握……就此而言,在当代形态的审美文化研究中,“审美文化”之于大众日常生活活动的普遍的、日常的价值存在方式的认同,在性质上,便同当代文化的商业性结构、当代传播制度有着内在的关联,成为当代文化特有的制度性表现。可以说,作为概念的“审美文化”,无法拒绝把包括艺术活动在内的当代文化活动的商业性及大众传播特征包容在自身之中。[12]

在这里,所谓“审美文化”首先被理解为一种研究者的理论取向,其次,它同时还被理解为一种研究的态度。如果说把目前中国审美文化研究的勃起,理解为美学理论的世界性转向的一个组成部分,这种学理层面上的解释还不够,因为对于审美文化研究而言,更重要的一点则是它本身已经在相当程度上融入到了大众传媒之中,既关注着大众传媒,同时又在娴熟地利用着大众传媒手段。

这一趋势说明,美学仅仅作为形而上学和艺术哲学的存在方式,已经不足以构成它的全部。在美学研究领域,从美学角度开展的趋于公众而非面向同行的文学艺术批评,其价值受到越来越多的肯定,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出现了超过学理探究的存在价值的趋势,而人们对于文献的语言魅力及传播手段的注重,甚至超过了对其内涵及学术深度的重视。它还具体表现为美学界相当一批新秀,已经从研究者转而成为深受大众传媒欢迎的批评文本或学术文本的制作者,而文本自身的文学性、可接受性以及为读者提供的愉悦和快感,正在成为衡量一个学者成就及影响的日益重要的标准之一。无论是出于主动抑或被动,他们与大众传媒之间的紧密合作,都是此前任何时代的学者所不曾有过甚至曾遭致鄙薄的。这一现象不仅是在回应王蒙曾经提出过的“学者文人化”诉求,更是“学术大众化”的表现。从负面角度看,它是学术对媒体霸权的屈服或趋附,但我们也可以从更积极的方面,赋予它以更合理的价值。如果说沉醉于自身独特个体经验的精心描述,沉醉于构筑个体审美经验高度艺术化的表达模式,正是中国美学的一种很有特色的传统,虽然这一直到王国维还在延续的传统在王国维那里已经终结,但是在审美文化研究领域,也可以说这一传统正在以新的形式复活。当然,我们只能在很有限的意义上,把审美文化研究的崛起看成中国传统美学文本的复活,必须认识到它们之间存在的相似性其实是一种非常表面化的相似。必须看到,审美文化研究的崛起,依托于一个重要背景,这就是一个世纪以来、特别是近20年里中国的文化整体与学术品格所发生的极大的变化。如同这一现象出现的世界背景一样,这一变化也是与中国社会基本结构的变化相关的,是与教育的平民化与现代教育的普及相关的。教育使平民更接近知识分子,同时也使知识精英平民化,更使学术平民化成为可能。由于教育的普及拉近了知识精英与平民之间的知识距离,也就使得艺术批评文献有可能成为一种可供大众阅读的文本,使之不必像中国传统文学艺术批评那样,仅仅与少数知识界的学术贵族共享。它使美学与艺术批评文献越来越趋向于成为面对一般民众的大众文化消费品,进入到日常生活领域。而且,由于美学所研究的对象——艺术具有特殊的情感魅力,它可能比起其它领域的学术研究更宜于与大众传媒相结合,而为大众传媒所重视,并进而为大众传媒俘虏。比起中国传统艺术批评的影响来,大众传媒的诱惑,要远为有效。学术与大众传媒相结合,虽然能在相当程度上扩大其影响,开拓其社会覆盖面,但是它也会必不可免地在一定程度上失去其深度。这正是美学研究的日益感性化所必须冒的学术风险,然而,从中国拥有上千年历史的感性化艺术批评发展过程看,这样的批评也可能有它特殊的审美和理论价值。假如审美文化研究能够有意识地汲取中国古老的艺术批评传统留下的丰富资源,审美文化研究以及美学研究,并非没有可能进入一个新的天地。当然,纵使这样,如何在保证美学的学术品位使之能够继续在学术层面上有所进展,和兼顾学术的大众传播之间,找到一个可以为学术界与大众接受的平衡点,仍然将会是21世纪中国美学界需要认真思考和谨慎选择的策略。

思考20世纪中国美学留给我们的诸多问题,与思考中国美学20世纪走过的道路密切相关。几乎可以这样说,20世纪中国美学遇到过多少难题就给下个世纪留下了多少难题,置身于世纪末回思美学在中国的发展,可能留下的问题不是越来越少,而是越来越多。这并不是说经历了整整一个世纪的中国美学没有任何重大进展,没有能力解决任何问题,而是说,中国美学所遭遇的几乎所有真正具有挑战性的问题,都不是在短短的几十年时间里所能够彻底解决的。经历了这样曲折复杂的历程,21世纪的中国美学将何以自处,美学界所有人都必须认真对待;而学术发展的空间要得以拓展,正有赖于我们不断去发现与解决所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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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牛宏宝:《二十世纪西方美学主潮》,湖北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381页。

[②]车尔尼雪夫斯基:《生活与美学》,周扬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年版。

[③]从80年代初过来的人,都不会忘记当时的小说家经常讽刺爱打扮的姑娘把美学著作误以为美容指导书,其实这样的误解又何止于出现在虚荣的时髦姑娘身上。

[④]鲍桑葵:《美学史》,商务印书馆版,第9-10页。

[⑤]周来祥、彭修艮:《中西美学范畴的逻辑发展》,《文艺研究》1990年第5期。

[⑥]参见周来祥:《论美是和谐》,贵州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再论美是和谐》,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

[⑦]夏之放:《论审美意象》,《文艺研究》1990年第1期。

[⑧]汪裕雄:《意象探源》,安徽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21页。

[⑨]封孝伦:《二十世纪中国美学》,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452页。

[⑩]比如说刘晓波的著述,虽然从表面上看也在讨论一些美学领域的问题,但其意旨却完全脱离了美学,应该说是更纯粹的社会批评与文化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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