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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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家乡的父亲,原本如水般淡然冷漠的心,竟也在隐隐的酸涩着。
  说起我的父亲,印象里最深的莫不是他总是板着个脸教训我的样子——或许在我有限的童年记忆里——某个被我遗忘的回忆最深处,依旧多多少少的残留着他抱着我,坐在邻居家的长板凳上听着我所听不懂的京剧的情景——可是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和二姐姐说起这个回忆的时候,她瞪着眼睛怒斥我:“这根本不可能,我妈生了我们姊妹那么多才有的弟弟。我长这么大都没看他抱过弟弟一次,又怎么可能去抱你这个黄毛丫头?”
  尽管我是那么清晰地记得,当时困的随时都能倒地的我,确实是猫在父亲的腿上听着我所不能理解的京剧唱腔慢慢得闭上了眼睛。可是看着二姐姐那么肯定的神情,想起记忆里那模糊不清的温柔哏唱,粗糙的在我后背游来游去的大手,还有父亲身上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得烟草味儿似乎离我都那么遥远,我开始疑惑着是不是真如我二姐姐所说,当时的我实在是太困了所以产生了幻觉。
  二姐姐一直都对我的话存在着坚决否定的态度,尽管当时的我只是些微的疑惑,可是对于父亲从骨子里的害怕和疏远却让我开始怀疑那个午后的美好感觉。后来随着二姐姐在我耳朵边念叨的次数多了,那个下午的一切都在她的一再怒斥下在我眼前变得越来越模糊,那种安稳的犹如睡在摇篮里的感觉却又理所当然得陌生起来——我终是认同了二姐姐的观点:一定是我太困了产生了错觉,把别人当成了父亲。
  我想小时候我们对于父亲,除了陌生就是害怕了吧。以至于对他的每一次外出打工,我们几个人最最关心的就是他会离开多久。至于他要去哪里做事、要做的事情到底累不累,却不是我们想愿意多问的。
  对于他的回家,兴许唯一值得高兴地便是每次回来,他都会给我们六个孩子带上一些讨喜的东西:可能是精巧的根本不值钱的小饰品,亦可能是落后的家乡根本无从看见但是在城里人眼中却如垃圾一般的食物。记忆里最深的,就是父亲从新疆的小叔叔那里带回来的,用美丽的塑料纸包装的、四方四正的、摇晃起来里面哗啦啦作响的玩意。更为惊奇的就是在它拐角的地方有一个银色的锡箔纸,一根管子对着它插下去,就可以放出说不出是什么味儿的水来——当时,我们姊妹几个那个激动啊。
  也就是那一次,我才开始对这个一年都见不到几次面的,映像里应该称之为父亲的人,有了第一眼的注意——阳光下,他扬着脑袋看着默默站在窗户底下的母亲,眼眸里说不出是温柔还是满足。
  在家没有逗留几日,小叔的电报打来,父亲便再次的离开了我们。
  我们几个馋猫,因为稀奇的食物的缘由,自然对父亲的回归多了几份期待。可是从母亲和姐姐们偶尔的叹息里面,隐隐的听说父亲这次回来,是半夜乘着黑幕的掩护爬进路过的煤炭车,一口气蹲在里面七天七夜到的家。等他从新疆一路蹲到家,腿早就已经麻木了。而他这样做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可以省下钱来给我们买那几瓶事后觉得不是很好喝的饮料——其实,如果不说这是父亲为了不被司机发现,蹲在煤车里几天几夜没动弹一下身体才省下钱买来的,我还真是觉得那是我小时候喝过的最好喝的东西——我虽不知道什么是煤炭车,但是却是知道父亲回家的时候腿一直都是哆嗦着坐在那里,整个人满头满脸的黑色的颗粒。当时我还想:这人怎么那么像刚从家里做饭的草灰堆里滚出来一样?
  可恨的我,心里这样想着,身体还不知不觉的和他拉出了一段距离。
  再回来的时候,父亲却是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背上背了几大蛇皮口袋的东西。我们几个经过前几次的美食贿赂,也从当初他回家总是远远地看着他,变得像小鸟儿一样一窝蜂的涌了过去。父亲丢下口袋,张开了双手将我们搂在了怀里。近距离地靠近使我们清晰地看见,他的眼角满是树纹一样可怕的纹络蜿蜿蜒蜒的围绕着眼脸疯长了一圈。那深深的皱纹,惊吓的我们也只是在他怀里扭捏了一会儿就快速的挣脱出来。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奔跑向停放在一边的蛇皮口袋,利索的打开。瞪眼一看,里面竟然静静的躺着一粒粒细小的皱皱的青色果粒。
  父亲说,这就是新疆小叔那里的特产;父亲说,这就是那里的人们用来酿制葡萄酒的东西;父亲说,这些东西都是在太阳底下暴晒出来的——我们瞪大了眼睛听父亲讲那里的一切,满心里都想:总有一天要去父亲说的,遍地都是葡萄的那里看上一眼。兴许肚子饿了,就睡在那里一个劲的吃葡萄:干的、还没来得及采摘的、已经摘下来放在筐里面的——怎么吃都是好,怎么看眼睛里都全是葡萄。
  可是,母亲看着后背已经有些佝偻的父亲,低垂着眉眼轻声的哀叹:“没有了那里的活计,以后要在哪讨日子生活?”
  父亲,再也不出去了,留在了家里。虽然母亲的肩上是宽松了很多,家里的农活也不再是我们几个孩子跟在后面帮衬着做,但是父亲却不再是当初回家时那个眉开眼笑的父亲——父亲不在家的日子里,大姐喜欢上了绘画,并且曾经不止一次得到过市里的奖项。可是不知为何,父亲却是对此恨到了骨子里。每一次看着父亲愤怒的对着大姐又是拍桌子,又是瞪双眼的样子,真的希望他还是不要在家里的好。我就不知道,为什么他可以每晚都要教二姐三姐写那些我们根本就不想学习的汉语拼音,却不喜欢大姐画一些花鸟鱼虫呢,还是带着那样的愤怒咆哮?